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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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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姐远不如介绍人吹嘘的漂亮,瘦到见骨,穿一件曳地旗袍,踩着高跟鞋,旗袍摆盖着脚面,显得人愈发瘦长,或许是出门太着急,粉擦得不够仔细,面庞雪白,胳膊却发黄。

念在她读国文系,徐志怀与她聊了几句文学上的事,关于苏轼、杜甫、鲁迅、徐志摩,她一直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应和,他说话,她就说对,他声调高了,她就微笑,如同河岸边一丛丛的芦苇荡,随风摇摆。

喝完咖啡,徐志怀打电话叫司机开车过来。是家中最常用的别克轿车,车身乌亮。两人并排坐在后座,各自守着一扇车窗。

他把人送到家门口,驻足。

徐志怀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立在路灯下,背着光,面孔模糊不清,但裸露在外的鹅黄色的肌肤,如同黄鹂鸟柔软的羽毛。女人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温和、娴静,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很有教养,家世也比上一个更好。

理智告诉他,可以定下了,她应当是个能相夫教子的贤内助,而他应当给对方一个离别吻。

于是高尚的理智压倒了一切,他走近。少女好似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事,闭上眼。卷翘的睫毛依次排列在灯下,一动不动,任君采撷的模样。

徐志怀正要弯腰,吻她的唇或眉心,忽而又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袭来,过往紧紧缠上他的脖子。

闪回般,他想起自己五年前,也是这般,将一个少女送到家门口。那时他家还在杭州,来上海也没租汽车和司机,看完电影出来,天已黑透。他去打电话叫出租车,而她等在大戏院门口。

回来时,徐志怀见她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小包栗子,捧在手心。少女拾起一颗栗子,咬碎了它,专心致志地咀嚼着。吃完一颗,她便将食指与拇指放到纸袋边缘擦拭,一口气吃了四五颗,她突然停下来,歪着头,不知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接着笑一下,又努努嘴,多像一只珍珠鸟。

徐志怀猛然失神,不由停在门关。

可没等几秒,对方便发现了他,可能是觉得吃栗子不雅观,她匆匆把装热栗子的纸袋藏进宽大的衣袖,然后抬起手,缩在胸前,防止纸袋掉落。徐志怀走过去,低头,见她长发披在肩头,如同一匹黑亮的缎子。她也随之仰头看他,月色与霓虹灯交相辉映,那张晶莹的小脸,痴痴望着,漂亮得出奇。

等待的吻迟迟没能落下,姜小姐睁开眼,有些失落。她的父亲很看好这桩婚事,虽说对方大自己十三岁,但有钱有权,模样英俊,人品也好,还没有小老婆。这样的男人,大三十三岁也是无碍的。何况,她的两个姐姐嫁的不是很好,家里也等着用钱,拖拖拉拉,磨蹭到二十七八,再想往上嫁就难了。

徐志怀回过神,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他抱歉地笑了笑,主动送她进家门,交到她父亲手中,又坐着聊了会儿天,才告辞。

回到家,徐志怀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求不能太高,到了他这个年纪,万事都很紧迫。爱情是婚姻里最多余的东西,夫妻只要结了婚,上了床,生个孩子,处着处着就会有感情了——前提对方是一个负责任的、忠诚的、贤惠的女人。他上一段婚姻失败的症结便在于此——没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徐志怀觉得自己已经重新掌控了人生,叫它驶回了正轨。

过两天,介绍人上门做客,打探徐志怀的口风。徐志怀说再考虑考虑,但给了他一笔说媒钱。

介绍人带着喜讯去了姜小姐那儿,姜小姐的父亲喜笑颜开,母亲与四个姨太太一齐围到姜小姐身边,赞叹她好福气,又问她约会的情况。

少女听了,羞答答地坐在桌边。她压根记不得出去约会做了什么,因为没什么用,结婚才是硬道理,但迫于家人追问,只得胡说八道了一通。好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姜小姐说得再离谱也无人发觉。

第一百零九章爱欲与哀矜(中)

住家佣人往往最先察觉主人的动向。

吴妈是第一个念叨起新太太的。她挎着菜篮子,四处打听一番,归来时便像模像样地描绘起姜小姐的模样——瘦高个,文文静静的,瞧着很老实,模样欠一点,但妆一画,也蛮漂亮,家里做香烟生意,钱很多,不跟上一个一样,是贪先生的钱才嫁进来。而且新太太家庭幸福美满,爹娘都在,底下有个小弟弟,她还会给弟弟买零嘴。看看之前那个,对弟弟不闻不问,哪有长姐的模样,还读过书呢,哼哼,还不如我,我在宁波老家,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孝女。我早知道那个女人不行,不牢靠,先生不听我的话,才吃了大亏。

小阿七坐在小板凳上剥花生,听着听着,冷不然停手。

“吴妈妈,你操哪门子心?”她站起身,满手碎屑飘到蓝布裙上。“你儿子不争气,就把先生当儿子,可先生自己有亲娘,才不会把你当妈妈呢!”

吴妈先是一愣,接着眉毛翘竖,双眼瞪圆,带着怒容正要诘问小阿七。然而小阿七咬着牙,油亮的长辫子一甩,扭头便走。吴妈像一团火堵在了心口,身子骨刹那间软了。她坐到板凳,抽出塞在衣襟的手帕拭泪,喃喃自语道:“作孽哦,作孽哦,你们都是来跟我讨债的,诚心想气死我。”

旁的佣人见了,纷纷围上去劝慰。毕竟上一任女主人走了,下一任女主人还没来,这新旧交替的档口,是她在负责管家。

小阿七一路走到楼梯口,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抽噎,于心不忍,便停下脚步,想回去认错。这些年,吴妈对她一直都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偷偷给她留一份。像去年的耶稣圣诞节,太太给佣人放假、发节日红包,她给她买了一大罐冠生园的软糖。

可转念想到吴妈方才的那番话,小阿七又愤愤不平起来。

太太对先生还要怎么用心?衣食住行,哪样没打点好,回家了连外套都不叫他费力脱。对佣人也是,态度和善,从不刁难人。有几次,先生应酬回来喝醉酒,发脾气乱扣工钱,还是太太想法子偷偷补上的。是,她犯了错,对不起先生,但她从前的那些好,都不作数了?

她想:如果当太太就是去受窝囊气……那我这辈子都不要嫁人。

可不管佣人抱有何种态度,徐公馆即将迎来一位新太太的消息,倒是一日比一日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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