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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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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钩?”说着,他覆上她的右手,小指钻进指窝,轻轻一弯。

苏青瑶笑了,与他拉钩。

松开手,鸭蛋青色的纱帘后,忽而响起一阵沙沙声,原是下起毛毛雨。

苏青瑶侧躺在他怀里,听着绵绸的雨声,忽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想起南柯太守淳于棼梦入蚁穴的故事,合上眼,也像活在了梦里。恍惚中,他们如约去到纽约,遭遇大雪。鹅毛似的雪花直往旅店的阳台扑。他在那里向她求婚,她同意了。回来筹办婚礼,因为第一次太仓促,第二次就很庄重,光是向法国函购的头纱面料就有七八张单子。

可能因为路程太远、随信邮寄的东西太多,谭碧的信三月初才寄到她的手中。苏青瑶收到后,当天便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并随信寄了新到的塔夫绸面料,方便她做夏装。然而没等到她的回信,内战就起来了,大陆又乱成一团。苏青瑶不停写信、寄信,徐志怀也帮忙多方打听过,却一点音讯也无。

也是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徐志怀便在太平山的山顶物色了一栋新房。

孩子出生那年,内战正焦灼。虽说没蔓延到香港,但抗战的血腥记忆犹在眼前,才短短一年功夫,又打仗,免不了人心惶惶。海岸那头的硝烟吹到了这头,涂抹出一个灰黑的世界。苏青瑶伏在晕黄的灯光下,看襁褓中的婴儿。他安睡在奶白色的婴儿床,头顶有一点黑发,粉色的嘴嘬着攥紧的拳头,身上穿的是她亲手缝的小衣裳,豆绿色的婴儿服,衣摆绣着一只长耳兔。她本来以为会是女孩。拿破仑“咪咪咪”得跑过来,苏青瑶笑着抱起它,揉搓着脸颊,暖灯下便多出三种新的花色。

昏沉沉的世界,好像只有这里是彩色的。

苏青瑶起先管孩子叫煎包,因为她喜欢吃煎包,而他和她一样生得很白,还是圆圆脸,后来她翻了许多古书,最终取名明荐,出自一首早春的祭祀诗,“莫量匪币,莫嘉匪玉。明荐孔明,神光下瞩”。

好在这场战争不是下一个八年,它只有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苏青瑶从讲师升副教授,但想再往上升职称,教员本人最好是博士,而且得有留洋背景。于是苏青瑶向哈佛大学提交申请,攻读博士学位。

归来,依旧是教书。

太平山山腰的那间公寓一直保留,苏青瑶常请女学生来此作茶话会。有学生戏称那里是大观园。苏青瑶颇不赞同道:“大观园的女儿在大观园,这里应当是镜花缘里的女儿国,女儿们要出去做政客、学者与大企业家了。”也正如她所寓言,年轻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在这小小的“女儿国”里来了又去,化作飞鸟,散到各处。

她的年纪便在着轮回中一圈圈增长。

待到南柯梦醒,苏青瑶再睁眼,是在书房的丝绒躺椅上打了个盹。她瑶翻身坐起,抚一抚鬓角,一根脱落的白发卡在指甲缝隙,被带了下来。南柯一梦二十年,而她这一晃神,年岁如柔腻春水般从指缝流走,一流就是三十多年。

再也没有民国历,如今只谈公元历。

公元1980年,苏青瑶的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志怀开门,说,明荐来了。

苏青瑶点点头,挽着他,一同下楼。

明荐正等在客厅。徐志怀见到他,背起手,最后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此番苏青瑶受文联邀请,以学者身份回访大陆,兹事体大,含糊不得。这不仅关系到他们一家,还关系到香港跟大陆未来的发展,是一个信号弹,一个破冰的奇迹。徐明荐站在跟前,被训得点头如捣蒜。苏青瑶听到实在忍不住了,打岔道:“好了好了,少搭理你爹,他什么都要管。”

临出门,徐志怀又喊住她:“等一下,”。

他去衣架取下一条宽大的深棕色围巾,包住她的长发,围住瘦削的肩膀。

“路上小心。”他温声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苏青瑶握住他的手,以贴面吻作告别。

飞机航行三个多钟头,落地上海。

负责接机的是一位姓张的女同志,短发、方脸,戴圆框眼镜,穿灰色干部服。

他们被安排入住和平饭店,刚歇下,张同志便敲响房门。她用圆珠笔在机关统一发放的稿纸上划线,向苏青瑶解释此次的行程:今晚六点半举办接风宴,明日上午游览外滩,下午有座谈会,后天是会见学界领导,观看文工团演出。接下来两天用于探亲访友,这项主要是去宁波祭拜徐志怀的父母,苏家在合肥的祖宅早已经拆光。然后要去南京,在南京大学做演讲……徐明荐陪在一旁,与她确定具体事项。

苏青瑶靠在沙发,默默听。

待他们谈完,苏青瑶直起腰,轻声问:“对了张同志,先前我写信拜托你们的那件事……”

“啊呀,苏老师,真不好意思,您要找的那位谭小姐,我们帮您到处打听过了,实在是没有线索。”对面人说着,摘下眼镜。“不过我们根据您提供的信息,翻看了上海市妇女劳动教养所档案,在52年的登记表里倒是有个叫谭碧。根据记录,她是被分派到了纺织厂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

对于这个结果,苏青瑶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是七十来岁的人,死生不过一瞬的事。

“辛苦你们了,”她温声谢过对方,又低头从手包内取出一封信笺,递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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