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超越榨精的永恒之死（第1页）
“……丰富描写时的维度，是在写作中非常有效，而且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细节，”讲台上，一名身穿白衬衣的青年男子轻轻挥舞着右手，正在向阶梯教室里满满当当的学生们侃侃而谈。
“所谓写作中的维度的丰富，不只是让空间上不同尺度、方向上的景物相交错，更是词语间感情的涨落远近相互交织协调，共同构建行文中的场景。”
男子摁了一下遥控器，将投影屏上的幻灯片切到了下一页。
“这首大家非常熟悉的《静夜思》，就极其自然地运用了这一技巧。‘举头望明月’，‘望’是一个向上的、向外的动作，‘明月’则是一个外在的、远而缥缈的事物。而下句‘低头思故乡’正相反，是一个向下而且将视野拉近的镜头，‘思’和‘望’也相反，是一个向内心探求的动作。而‘故乡’却和‘明月’两词相近却又相左，相近是指两者离视角所在的地方都是遥不可及的，相左则是说‘明月’虽然能看到，却陌生而虚无，而‘故乡’虽然不在眼前，却是熟悉而温馨。因此短短十个字，却包含了数个相互对照却又暗自相关的意象，构成一个高低有致、远近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的意境，用词又是如此朴素简洁，可称得上大师之作。”
“那么，”男子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望向了教室的前排，“小莫同学，你能不能再举个例子呢？”
“啊！”教室第一排中间，一名黑发少女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她的额头，而一副夸张的厚边眼镜则几乎遮住了脸庞的上半部分。
“那个…让我想一想，”少女略显羞涩地低下了头，思索了片刻后忽然抬头说道：“那个…，‘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不是呢？”
“嗯！这个例子很好，请坐。”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向上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走下讲台。
“前半句是一个垂直方向的展开，遥远的明月将月光从松树间照下，这也是一个静态的景致，而后半句则是将视角缩到近处，月色如泉水般在石上流淌，则是一个水平方向上的动态的展开。而两句间无论是‘明月’还是‘清泉’，都非常适合这幽静而微凉的初秋的夜色，相对之外又有相同之处，因此这句诗同样构成了空间上颇为丰富的意境，同样是名家之手。”
“那么，”男子走回了讲台上，而代表下课的音乐声恰当好处地响起。
“我们课上举了两个来自中文古诗的例子，我希望回去之后大家可以试着找几个西方诗歌或者小说中的例子，然后下节课上大家可以适当交流一下。那这周的写作课就先到这里，大家上周提交的小说作品我会尽快批阅完，并且会挑几个有意思的小说一起鉴赏。那么下课！”
随着男子宣布下课，阶梯教室开始变得拥挤和喧哗起来。
男子在讲台前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正在他把物品一件件进电脑包中时，耳边传来有女生呼喊他的声音。
“那、那个，”小莫双手把一大本记事本抱在胸前，声音略略颤抖，低着头对男子说道，“老师觉得我，我今天回答的如何呢？”
“很不错啊，没想到你还读过不少唐诗，我以为你只喜欢西方的诗歌呢，”男子笑着看向小莫，“那要是让你举一个西方诗歌的例子，你现在能想出来吗？”
“啊！我，让我想想…”小莫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只手不停揉搓着自己毛线衫的下摆。
虽然她的头埋得更低了，男子还是可以感觉到，女孩散发出的紧张的神色。
“啊有了！”女孩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喊了起来，抬头看向男子，“里尔克的《秋日》，如何呢？”
“你指的是第一节吗？‘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小莫接道，微红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女孩一样，“怎么样，怎么样？”
“嘛，虽然稍微有点单调，但是勉强合格了，毕竟这么短时间就能想出来，难为你了。”男子点点头。“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啊啊，那个，稍等一下…！”小莫看到男子要走，赶忙走上前几步，伸手拉住他的衣服。
“嗯？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那个…”小莫低着头，微微扭动着身体，显出一副更为不安的样子。“上周我…写的那个小说，老师您读过了吗？”
“啊，我第一个读的就是你的小说哦。”男子回头说道。
“那、那，您觉得写得如何呢……”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嗯…虽然只是一篇童话故事，但是从写作技法上来讲，对于本科一年级的学生而言几乎无可挑剔，甚至显得过于成熟了。”男子摸了摸小莫的头，“无论是行文节奏还是用词都非常好，剧情展开也很自然，不过……”
“啊，不过什么…？”
“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是有点…太悲伤、太阴暗了呢？”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空无一物的人偶，为了所谓的寻找自我和意义，毫无意识地伤害着素不相识的动物，这真的是你想写的东西吗？小莫同学？”
“呜呜……”面前的女生低着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小动物一般的声音。“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嘛，我上这门课主要是为了讲授技法和鉴赏作品，故事本身的高低对于这门课并没有啥影响。”男子收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开。
“我已经把小说中叙事描写方式值得改进的部分标了出来，到时候你自己看看好了。我先走了。”
“嗯好的，老师再见！”小莫抬起头，向着男子的背影挥了挥手。
“老师…嗯，再见呢。”男子的背影淹没在下课后的人群中后，小莫把头又低了下去，轻轻说道。
男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着。
这是一栋老式的十二层公寓，原来是某个企业的分配房，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住在这里了。
男子一步步走到顶层，把钥匙插进表面已经生锈的门锁之中，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