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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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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澍推推他的脑袋,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那么不能喝。”他架起已开始发出轻轻鼾声的黎曼。他也已有些醺然,要一个醉汉把另一个醉汉搬到上铺显然不可能。陈澍只好把黎曼放在自己的床铺上,往里推了推。鼾声渐渐止息,换作呼吸声,均匀悠长。陈澍睁着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一点点亮起。即使在海外,他竟也时时自虐般地想起黎曼。没有一位本科时说说笑笑的室友能像黎曼那样令陈澍牵肠挂肚,像最亲的挚友。他又拒绝听见黎曼的任何消息,拒绝读到他署名的任何文献,像一个不可说的禁忌。是敌是友,亦敌亦友。他对黎曼的感情便如夜将尽未尽时分的晓雾一样晦明难辨。“如果没有遇过你,没有与你交心做朋友该多好。”黎曼于他是一秒的朋友。转瞬即陌路。他于黎曼,却是一生挚友。为了拿到黎曼手里一篇至关重要的学术成果,陈澍亲自炮制了足以置黎曼于死地的事故。事故预定时间临近,他手心冒汗,一接到黎曼出事的消息便立刻动身赶往黎曼的办公室,却扑了个空。那份手稿在黎曼的女友手里。陈澍火急火燎赶到医院,一路上种种说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当他看着病床上面容死灰的黎曼和他哭肿了双眼的女友时,竟只能说出一句:“……他没事吧?”“陈老师!”那姑娘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医生说他脑部受到严重撞击,损伤是不可逆的……拜托你,拜托你帮他把这份稿件整理出版,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过,你是他这世上唯一的挚友……”她双手颤抖得太过厉害,几张尺寸不合的信纸从厚厚一叠手稿里洒落出来。陈澍的手也在颤抖,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他表演着恰如其分的悲伤,抢先一步弯腰捡起信纸,瞳孔骤然缩紧。他看见了黎曼是如何替他驳斥审稿人的提问和修改要求,还有黎曼写到一半的推荐信。“你放心吧。”他的灵魂仿若抽离,只剩一副躯壳微笑着对那姑娘说,“我没想到他会出这种事故,你放心,我一定为他完成他的心愿。”“陈老师……”陈澍转过身,那姑娘在背后哑声叫住他。她说:“黎教授他……他有一篇写到一半的新综述,他对我提过想要把你的名字署在并列还没有完成,如果他能醒过来的话……”喉间的呜咽吞没了她接下来的话语。黎曼在人情世故上堪称纯粹,因纯粹而生学术之心。他是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陈澍,以致于他的女友也轻易把陈澍当作了救世主。他们没想到陈澍从未稀罕过一篇综述的共同第一作者。他把黎曼的新成果以自己的姓名发表,他先下手为强,堵死了他们所有的申诉渠道,把那个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黎曼和他怀着身孕的女友彻底赶出了广州。那之后,即使刻意躲避,陈澍还是断断续续听到过关于黎曼的只言片语。他怀着孕的女友带着他回了老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愣是举行了简陋的婚礼。颠簸和潦倒都没有令那个坚强的姑娘流产,黎曼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竟然保住了,而且正好出生在那年冬至。黎曼的神智再也没有清醒过。一代数学天才就此陨落,他们的消息再也不值得陈澍关注了。他坐上了升职火箭,借那篇偷来的论文做跳板,混得风生水起。那时的陈澍绝对想不到再见黎曼,是在狱中。“那个人的事情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证据又确凿,看来他注定要死在你前头了。你的一审定在春节之后开庭,警方会彻查你生前所有的灰色交易,不仅是钱,还有色。”黎珂对他说着什么,陈澍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个坐在轮椅的人身上。陌生的神态,陌生的皱纹,偶尔交汇的眼神也诉说着这人对他的完全陌生。陈澍忍不住去看那条盖住他双腿和膝盖的灰色毛毯,他知道毛毯覆盖下大概是一双严重萎缩的腿。根本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正是与他昨日最亲的某某。暌违二十载,他们好像仍同在一个世界上活着,却早已永别。有什么东西,在他左胸口碎裂开来,裂痕遍布了全身。让他从每根骨骼深处开始疼痛。“陈澍校长,我很恨你,但我也知道还有些人想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并不希望你所有那些腌臜事都大白于阳光下。”黎珂语气平静。陈澍隔着透明屏障望着她。他把这个女孩子逼入过绝境,见过她各种或窘迫或痛苦的模样。她的五官同她父亲一样带着圆圆的钝感,却被皮囊之下的强烈锐意衬得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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