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见浊(第2页)
吴侬软语韵浓,夜半山塘徜徉。
元令仪端端地坐在游船之上,南风裹挟水汽氤氲,芳菲盈袖间尽是悠扬清唱。
孟祁观着一身常服坐在元令仪对侧,此时正与李馥推杯换盏,言语之间尽是对太子的敬重。
元令微的视线黏在孟祁观身上,似是在寻找他过分得体的皮囊之下隐约的错处。
张宓福如同游走在席间的春燕,殷勤周到地与几位有头脸的洞庭商人交换名帖,预计将来年龙血军的军服生意定下。
元令仪起身缓步到游船后侧,倚在栏杆一侧望岸上人家阡陌,心中还在反复白日里席嗣源的话,她此刻只觉得心力交瘁,苏州河上的莺莺燕燕让她厌恶至极。
孟祁观轻声走到元令仪身后,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元小姐今日似乎很是疲惫。”
元令仪强打起精神,扬眉说道,“白日里到寒山寺逛了逛,许久没有上山礼佛,有些疲乏。”
孟祁观闻言神色没有半丝变化,只是顺着元令仪说道,“寒山寺景色冠绝苏州,寺内住持佛法精妙,曾在大相国寺清修,只是寒山寺与驿馆确实相距甚远,若是大小姐日后需要,可以在寒山寺小住。”
元令仪点头称是,她现下摸不出孟祁观的路数,两人均是少言少语。
孟祁观透过元令仪望着苏州城方向,“大小姐来了苏州三日,可有好好逛过这城中风景?”
“一路上风雨兼程,确实疲累,待休养好了定会好好逛一逛,苏州风貌俊逸,市镇繁华,与阆京大有不同。”元令仪说话谨慎,不想与孟祁观正式交锋前,便被察觉自己的意图。
“元大小姐久居阆京,来往权贵众多,苏州城不比阆京,商户、农户更多一些,风土自然更淳朴一些。”孟祁观淡淡说道。
元令仪却是在其中听出了别有深意,“阆京与苏州各有不同,淳朴也好,繁华也罢,都是大周的王土。”
孟祁观爽朗笑道,“自然,我等尽是陛下臣民。”他突然话锋一转,“张宓福倒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不知大小姐是在哪里寻来的人才。”
“她只是一个普通行商。”元令仪神色不变,“因着行程终点相同,便一路相互照应。”
“原来如此。”孟祁观眼神清明,“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小姐帮忙。”
元令仪深深地看向孟祁观,“孟大人客气了,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能帮上孟大人的些许,自然喜不自胜。”
张宓福喝得半醉不醉,被穗岁拉着到了游船后身,元令仪与孟祁观神色自如地聊着苏州风情,见她来了便停了话头。
“大小姐,”张宓福醉眼朦胧地看向元令仪,“寻我何事?”
“张掌柜,是孟某有一事相求。”孟祁观自谦地开了口。
张宓福心头一震,方才席间的酒气顿时散了大半,“您请说,但凡我能帮上的,小人义不容辞。”
“阆京传闻,陛下欲灭佛崇道。”孟祁观直直地盯着元令仪,不顾她神色微变,“近日传闻更盛,在下听闻阆京大相国寺僧尼中犯罪和不能持戒者,尽皆还俗。更有传言,陛下近期要下令拆毁天下凡房屋不满二百间,没有敕额的一切寺院、兰若、佛堂。”
毁寺灭佛,毁尽天下寺院后,陛下要做什么,建道观,修园林,还是将土地划归皇族?元令仪心中思绪千百个来回流转,可眼下,是孟祁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孟祁观自三日前城外相迎,始终都是一副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的模样,正四品的知府大人,总不至于与那些无头苍蝇一般,以为追着元令仪搭上关系,便能讨些好利。
张宓福礼佛,却并不虔诚。
大古刺土司尊崇佛道,张宓福自流放之后便借着佛法讨好桀於期,方才脱了奴籍。于她而言,周帝尊佛也好,尊道也罢,她都不甚关心,她母亲病死在流放之路时,也未见哪尊神佛前来救上一救。
现下,张宓福只想知道,陛下要谁来拆庙,谁来收尾,谁来接收无尽的土地。
元令仪始终不言语,冷眼看着孟祁观,“大人今日递上拜帖,就是为了这个?”
“自然不止,元大小姐当日拒绝我等宴请邀约,今日总算是全了苏州士绅的一片心意。”孟祁观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堪称无懈可击,“我方才所说皆是秘闻,旨意一日不来,这苏州城的百姓,自然要拜一日的菩萨,西园寺、广胜寺、寒山寺、定慧寺……苏州城庙宇众多,其属庄园更是不可计数,若秘闻传言为真,我朝之初便要推行的土地田改之策,即是大有可为。”
元令仪峨眉微蹙,孟祁观说了半天,只说传闻,只谈秘闻,将这空头的万利许给张宓福,要的却是元令仪好。
“倘若传言为真,工部必然到全国各地拆寺,张宓福又能帮得了大人什么忙呢?”元令仪声音幽幽,与河上清风相和,吹起风波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