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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了口气,打算等人走远,再原路退回去,可目光小心地探出去,刚落定的心又重新悬起来,那个被锦缎裹成粽子模样的人,不就是矿场的管事吗?
观他行动,用火折子照亮,走得毫不犹豫,显然不是走投无路之下仓皇逃入,而是早有计划地撤离,是这矿洞中藏了什么能救命的东西,还是有通往矿场之外的暗道?不管是哪种,都不能就这样放任他。
来不及多想,脚步已尾随而去。
乌管事喘着粗气,袖口胡乱地往额上抹去,隔几步便回头张望一眼,不断在繁复的洞道中穿行,终至一处,倏然停步,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在粗砺的石壁上一寸寸摸索着,一双眼睛靠得极近,几乎要嵌进凹凸不平的石缝中。
石壁是普通的石壁,瞧不出什么名堂,但触及某处时,他的眸光乍然亮起,面上露出一分喜色,手正要往回收,石块却猛然袭向他的后脑。
一声闷哼后,人如烂泥般倒下。
崔竹喧将沾了血的凶器随手抛开,捡起滚到一旁的火折子,借着光亮,将那具肥胖的尸体翻过来,自他两边袖口摸到胸膛,又在鼓胀的肚子边左掏又翻,搜出来纹银十两,铜板若干,穷酸得很,她想,勉为其难地把这仨瓜俩枣揣进兜里。
锦缎被她毫不吝惜地扯开大半,终于在他左侧的小腿肚摸到个硬邦邦的物什,她粗暴地把那块的衣料划开,果然见一本贴着皮肉的书册,她倚着洞壁坐下,借着火光,低眉翻开。
“初二日,进矿奴四人,采矿十车。”
“初四日,进矿奴十八人,采矿十二车,死矿奴三人。”
“初五日,进矿奴十五人,采矿十一车。”
“初七日,死矿奴五人……”
“……”
连风声都无的死寂之中,书页清浅的摩擦声断断续续,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尸体倏然睁开了眼。
*
营中已经躺着十多个人,有衣衫褴褛的矿奴,有戴着面具的守卫,死伤不知,更多的是在痛苦的呻吟中,像蚂蚱般被麻绳捆缚在一起,有如当初被抓进这里的流民,只是而今情况对调,成任人宰割的鱼肉的是矿场的维护者。
猩红的血在刀刃上,在斧钺上,在木锨、木铲上,在武器上,在不算武器的武器上,颗颗滚落,滴进黄色的沙土里,凝成一块块暗色的斑点。
打斗的铮鸣声渐止,取而代之的,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男的哭,女的哭,单个哭,扎堆哭的都有,错综复杂的哭声混在一起,吵得人一个头两个大,阿树额上的青筋直跳,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抓起边上的铜锣就是一顿狠敲,生生把那些啼哭给压下去。
“一个个的哭什么哭啊?咱们打赢了,又不是打输了!怎么的,要给这群狗东西哭坟吗?”
人群只好把那哭声咽回去,只仍是控制不住地抽噎着,泪水混着泥灰糊了满脸,模样滑稽得很。
寇骞靠着木架,手指翻动,将缠在小臂上的布条系上绳结,“被奴役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解脱,反正现在无事,他们想哭就哭一会儿,别那么苛刻。”
“财运都被他们给哭没了!”阿树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不情不愿地放下铜锣。
“那你就抓紧时间,到处搜罗搜罗,别让你的财运跑了,”寇骞捡了根火把,在篝火架中引燃,抬脚往矿洞去,“我去接人,外头你先看顾着。”
阿树敷衍地摆了摆手,先他一步钻进了营帐里。
寇骞顺着洞窟前行,一边走,一边用石头在洞壁上有规律地敲击着,走错了三条道,才听到另一处回应的敲击声,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晃得火焰忽闪忽闪,火光半明半昧,心跳声若擂鼓。
转进岔道,走过拐角,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寇郎君?”
“云娘,外面安全了,出来吧,”寇骞温声应道,火把往里凑了些,目光顺着火光而去,却只望见光秃秃的石壁,只有范云一人,面上的笑意立时敛了,“她呢?”
“方才、方才有个人影进来,崔娘子便跟过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范云急得眼眶通红,“我本来想追上去,可我如今又帮不上什么忙,怕拖累她,只好在这儿等着你来,你快去寻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寇骞深吸一口气,抬步欲走,却忽而绕了回来,捡起石堆中的火把引燃递给她,“别怕,你先出去,其它的事情交给我。”
矿洞中还有旁人,且是敌非友。
寇骞只得放弃了原先击石探路的法子,一条条道硬生生寻过去,好在根据范云的话来推测,这处洞穴里能看见有影子走来,说明来人是经过这个岔路口往更深处走,而矿洞开采的长度有限,从这儿往里不消多久便能走到头,搜寻范围大大缩减,不必担心进了一条错路就彻底找不见人。
他从空无一人的死路里退出来,在错误路径上做好标记,往另一条道走去,行至半途,忽闻一声惊惶的叫喊——是她!
心头一紧,全然顾不得其它,扔下火把,往声音的来处奔去。
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里,火光烧出一个小洞,随着他越靠越近,小洞也烧成了大洞,而洞中,是被一只粗糙的手紧扼住的纤细脖颈,一双狠厉的眼与一双惊恐的眸子同时朝他望来,本能比理智更先,闪着寒光的刀刃破空而去,生生将男人逼退。
久违的空气涌进喉间,反倒将人呛得直咳嗽,崔竹喧无力地跌下去,没摔在冷硬的石上,而是倒进温热的怀里,抱着她的手微微发颤,胸腔内的心剧烈跳动着,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害怕些。
她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可在喉咙火辣辣的刺痛中,竟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能环住他的腰,轻轻抚过他绷紧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