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树(第2页)
阿岁对上叶鸢那种“你在干嘛”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说地有些混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讲述道:“阿婆的夫君是个酒鬼,每月都会拿走阿婆手中的月例。阿婆有时得了伙房剩下的饭菜拿回家给两个孩子,可通常两个孩子一口都吃不到。后来酒鬼的胃口和胆量都被撑大,找阿婆要银钱甚至都要到军营去了,在军营伙房闹得不可开交。”
阿岁顿了顿,叶鸢写道:“后来呢?”
阿岁面无表情地说:“阿婆的酒鬼夫君喝酒时,要女儿打水。可那姑娘打来的洗脚水不够烫,直接被酒鬼扔出去的酒坛子砸死了。事情闹得大了,甚至惊动了将军。将军问罪时,那男人哭着嚎着说自己的婆娘就是个做饭的,在军营做饭挣下来的银两本就该是自己的。这是他的家事,做饭和上交钱财本就是阿婆该做的。”
叶鸢从认识阿岁开始,还从未见过阿岁这样冷漠的神情。叶鸢心神一动,好似想通了什么,但是仔细捕捉却又抓不住头绪。只好继续问道:“将军怎么说?”
“将军并未理睬他,”阿岁的神情逐渐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和神情不那么相配,“将军找人去阿婆家查清这些事全都属实,直接按照军法把那酒鬼砍了。”
“那阿婆会怨怪将军吗?”
“阿婆知道那酒鬼失手杀了自己女儿的时候,就已经恨毒了他。将军也问了阿婆的打算,听到阿婆不想再与那酒鬼过下去了,才下了令。阿婆又哪里会怨怪将军。”
军营……这般行事听起来倒像是传说中自己那位师叔,镇南大将军白明烁的作风。
叶鸢心中思量着,也就在纸上问了出来,“阿岁原来还认识军营的人。可若是在军营做工,阿婆该是生活在边境才对,怎会与阿岁相识?”
阿岁的手心偷偷出了一层薄汗。
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说:“阿婆还有一个儿子。孤儿寡母也不好在军营继续生活,只好投奔表亲,我刚好与她表亲家中相识,才知道这些故事的。”
阿岁不想骗叶鸢。
可有些事说得太细,叫叶姐姐了解得太多,被有心人利用,不仅是自己会有麻烦,更重要的是叶姐姐的处境会变得危险。
阿岁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叶姐姐,我讲阿婆的事情是想说,叶姐姐你不能认为像这些琐事就是女人理所应当该做的。阿婆若是能明白自己在家做饭,在军营做饭挣钱是在为全家能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该为她酒鬼夫君做的,也许她就能早一点反抗,或许她的女儿就能活下来。”
叶鸢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知道阿岁这些想法是怎么产生怎么扎根的。这些好像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阿岁眼中仿若化不开的认真与担忧让叶鸢心神震动,一时间心跳也似落了半拍。
是的,担忧。
即使阿岁说得委婉,叶鸢也还是理解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你不要做一个无条件付出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你放弃自己。
她能感受到阿岁在担心,担心自己怀揣着和那位阿婆一样的念头,落得和阿婆一样的下场。
阿婆虽然不幸,却也是幸运的,恰好有将军为她做主,背靠大树,得以获取更多生机。可更多落得这样境遇的人只能苦涩地度过这些困境,熬过无奈的一生。
其实叶鸢同阿岁担忧的那样相去甚远。
她从来不是规规矩矩地遵循着世俗礼法,学习女红,四艺,持家的少女。更不可能未来寻觅夫君,囿于后宅,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白明酌不允许叶鸢看《女戒》《女德》,他说那些东西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容易把人脑子教坏。
是近三年叶鸢和云格琼开始筹备居安楼的时候,两个姑娘才一起翻出了这两本书。女孩子出门在外闯荡做生意本就格外艰难了,若是因为和世俗礼法不合而给自己带来麻烦,那这生意就更加难做了。
这书是看明白了,也学会了在人前有些话要怎么说,也终于明白了白明酌说的话。
“那些东西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容易把人脑子教坏。”
学会了吗?学会了。
我装的。
叶鸢常常迎合着这些观念讲话惯了,习惯性地就把这种观念带到了阿岁的谈话中。可她想不通,自己是在山里长大,还有一个随性潇洒的师父,除了被要求学些贵族礼仪装装样子,着实没什么约束。
可是阿岁看着就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培养的小少爷,怎么会有这些有悖世俗的想法?
只是阿岁的这种担忧又真的很让人受用。他那样认真恳切地讲故事,讲道理,不过是想同眼前的人说明白,要好好保护自己,爱自己。世俗规矩礼法,大家眼中该有的模样,全都不如你自己来得珍重。
叶鸢轻轻笑了一下,也认真地在纸上写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我不仅背靠大树。
我自己也正在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