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折煞了,我怎当得起你这一声爷?”李全连连摆手,暗忖这玉山言谈举止都不似寻常优伶乐伎,倒像个富贵出身,又是锦园台柱,说得太过有害无益,忙道:“我不过是担心你,怕你受了委屈。这锦园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心明眼亮,都知是指望你吃饭的,见了今日,多少也会不安。你就当为他们想了,发发善心,照拂着些。”玉山闻言,伸手掖了掖鬓角,极受用的抿嘴一笑,“谬赞了,我吃住都在锦园,若撒手不管,岂非又要落得无家可归?”李全听罢,知他绝无作对之意,遂放下心来。便嘱咐那粗使丫头小雀,给他新添了衣物,又要多煎几副汤药,预防他哮喘复发。如此交代完,便觉夜深,也就起身告辞了。小雀见李全走远,自牡丹屏风上取来一件墨色大氅,为玉山披上,又说:“公子,我今日可算开了眼了,天底下竟有王大公子那样俊的人物。满座那么些王公贵族,平日里觉得个个不凡,今日与他一比,倒像是尘泥见了天上云!”“你怎懂他?”玉山抬眼间见小雀杏眼眨动,全然一副心驰神往,便笑她,“那王大公子最擅这些手段,又是个薄情佻达,反复无常的。从前升平坊里宝鹂、芙玉两大花魁,他都要去招惹,闹得两个弱女子大打出手——呵,你猜他怎样,竟然还去说情劝架!”小雀听得怔怔愣愣,半晌才说:“嗄,那他岂不是个坏人?”“他也不是坏人,只不过脑子里从来没有痴情那根弦,又生得一表人才,是个高门大户,自然要多欠点风流眼泪了。”玉山言罢顿了顿,低头拨弄着袖上的珍珠,又轻声道:“但他今日既撞我手里,我便要给他些厉害,免得日后人说起我锦园玉山,也是个追名逐利的轻薄货色。”小雀知他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便笑道:“公子,你就算要给他厉害也是明日了,夜已深,趁早歇息为好,若有个好歹,李管家又该罚我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夜色中传来三声梆子响,算时辰也到了三更。玉山本就体格瘦弱,此时更觉出秋风凛冽,遂掩了门窗,躺在那漆金刻芙蓉的屏风床上,自顾自去梦里琢磨如何对付王大公子了。一宿无话,唯有窗外上弦月朦朦胧胧,多情潋滟一如千秋万古。作者有话要说:旧版的大纲写得我脑壳疼,于是诞生了新版……真的和之前的故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另外,有小可爱向我反映希望可以当监工,于是我把我的微博账号清理了一下,用于和大家之间的交流以及一些更新通告的发布。微博搜索:-千世千景-,就可以啦~第二回话说自那日以后,王进果然说到做到,每日带一箱珍珠去;玉山也果然说到做到,每日只取一粒。京中便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言王大公子不顾身份,痴迷锦园乐伎。但王家人是知道底细的,未放在心上。而王进听了也只是冷笑,言他们是风月看惯,站着说话不知腰疼,有本事也与那琵琶伎去磨上会儿工夫,吃几次闷亏,才要知道好歹。如此又过了旬日,便到了中元节时候。阳光照进琳琅阁的窗棂,昭昭灿灿,为琳琅阁内的一切镀上金箔,落下如剪纸般的碎影。锦园的白昼不似夜晚,熠熠华灯熄灭,只有那花叶依旧婆娑多情。而锦园里的人,如那华灯一样,无论夜色中如何璀璨辉煌,褪去了金妆玉裹,暴露在朗朗天光下时,都显得黯淡而又伶仃。他们的欢笑愈多,欢笑过后的怅然就愈多;世人的艳羡愈多,艳羡过后的唏嘘就愈多。他们演尽悲欢离合至生死淡漠,冷眼看那公子王孙来来去去,韶华轻掷,流年改易,颠倒了多少纸醉金迷的幻景。玉山侧卧在北面的屏风榻上,青丝若流水,铺了满枕满襟。他肌肤如雪,现出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而他的眉峰又是那样秀郁,如水天一线间延绵的青山万里。他有一双不常笑的桃花眼,那眼中往往带着雾蒙蒙似的忧愁,半分世事看淡的冷冽。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双眼,此刻却闭着,纤长如扇的睫毛就历历分明。他的鼻梁很细,鼻尖圆润,让他长相里多少有些阴柔。但那点阴柔在他身上却毫无扭捏,倒像在提醒世人,那副倾城皮囊下,究竟有怎样的玲珑肝胆。“公子,李管家说了,李管家说了——”小雀那丫头,穿着件碎花襦裙,梳双垂环髻,欢天喜地地跑上楼来。她一面跑一面喊,脚下生风,将那木楼梯踩得咯吱作响。玉山被她扰了清梦,也不恼,只道这孩子是散漫惯了,如今要训斥也恐怕为时已晚。于是便推枕起身,坐在榻上,伸手将那三尺青丝斜挽过薄肩,整了整衣襟,笑她:“李全说了什么,值得你捡了钱似的?”小雀见他一副方睡醒的样子,讪讪然站住了,垂着手,小心答道:“李管家说今日中元节,不便夜晚外出,所以晚上歇一天,院内桌椅都撤了,待明日再摆。”玉山闻言低眉一笑,道:“不就是歇一天,好像得了天大的便宜,再说,要歇也是我与那班子歌舞乐伎歇,和你有什么干系?”提到此处,小雀那杏眼又亮了亮,眉飞色舞说:“李管家还说了,既然不用备台,就让盈珠姐带着我们去护城河放水灯!”玉山听罢,方恍然大悟。但他忽又心中暗忖,小雀那丫头是正爱玩的年纪,在锦园里却整日做些粗使杂活,莫说出去玩,便是头上簪朵花也难,还要陪着自己在这琳琅阁里冷冷清清,必定是不好受的。如此一想,便从榻上起来,自桌上钱袋里摸出一叠制钱,递给那丫头,道:“好容易出去玩,便去买些花呀簪呀的,莫教人看了笑话。还有,听你盈珠姐姐的话,放灯人多,又是水边,不要让她费心。”小雀接过那铜钱,笑开了眉眼,小跑着将东面那紫檀衣柜拉开,只见柜内各色锦缎帛纱堆叠如山,她道:“公子,月前陈公子送的海蓝蜀锦,李公子送的素白绫罗,江公子送的水红宫绡,裁了袍子,都还未穿过呢。”玉山听罢,吩咐说:“将那素白袍子拿出来。”小雀应了一声,又自旁边一个矮柜中取出皮革蹀躞,牙雕香囊,火石袋,小刀,玉佩等物,仔细挂上,伺候玉山穿戴齐整。那丫头手拙,不会簪发,玉山便径自坐在镜前,取了一把犀角梳子,将头发细细理了,复又拿金簪绾上,边绾边问小雀:“照例中元节,园里要摆祭桌供奉,你去过了不曾?”不料,那丫头闻言却低着头,险些落下泪来,“公子你不明白,我是陇右道人氏,四年前乡里闹了饥荒,爹娘与弟弟饿得没有办法,便将我卖给了牙婆……只换得半斗米。后来就辗转流落,断了音信,还是彭婆子把我收进锦园来,才遇到了公子这样好的人。”玉山听罢,暗啐自己也忒多事。这锦园里多的是逃难避灾之人,也多的是颠沛流离之辈,太平人家的儿女,又怎至于流落到卖笑卖艺为生?他这一问,当真是不知世道艰难,像小雀这样的丫头,被牙婆随口取了名字,哪知道什么祖宗根源,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小雀见玉山蹙着眉头,神色间又哀又怜,忙揩了揩眼泪,说:“公子,这些都过去了,如今我在锦园里,处处都好。盈珠姐姐,李管家,公子您,待我都像亲人一样。彭婆子教我忘了过去,是我多嘴,非要提起来。”玉山见她那样子,千言万语都噎在嘴里,泛起五味杂陈,最后只得苦笑,“罢了,城中宝和楼的苏小少爷是我座上客,改天讹他一盒上好桂花酥给你,莫再抽抽嗒嗒了。”小雀闻言笑了起来,又说:“公子,盈珠姐姐她们在院子里求签,你也去求一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