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人口失踪案(第2页)
第二天众人将画好的五官纸张,用夹子夹在了晾衣绳上,像晾晒小手绢一样挂了好几排,一排排眼睛、鼻子、嘴巴,看着颇有点壮观。
这些家人们看着一堆各式各样的脸型、眉毛、鼻子、嘴巴、耳朵,纷纷回忆孩子长相,遇到与自家孩儿接近相似的就把那张纸扯下来,交由衙役们统一收齐。
衙役们拿到一个人的全部五官就马不停蹄的再交给画学生们,把收齐的五官再附到大纸上拼贴好一整张脸,登记好顺序姓名等信息。果然,这个办法大大提高了效率,东京府尹大人过来视察工作,也颇为赞赏。组合五官又遇到了麻烦事,单看每个部位都很像,组合起来家长们都说差点意思,不那么不像。
朱渐夫子偷偷把休沐日的苏汉臣请了过来,苏夫子专门画婴戏画的,他看过称小事一桩,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确切的说,像是像,但是像大人,不像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颅面会逐渐增长,颅顶越高的人,因为头骨较高,颅面比相应也会越低。而且儿童相较于成人,五官更圆润,下颌脸颊位置更饱满。苏汉臣和朱渐夫子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将那些画作一一的矫正还原,直到家长们都觉得十分贴近真人,效果逼真,才结束这工作,晚上二人约着喝酒去了。
灯下里,待所有人像都收齐完毕,知命和超师慢慢扯下其余那些五官样貌图画,发现歪瓜裂枣长相的、特征明显的五官几乎都被剩下了,失踪儿童确实没有特别的记忆点,几乎都是平凡普通的长相,即使按这个时代的审美也勉强算是周正端方,但也是扔孩子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这给办案增加了难度。
第二天嫌疑人画像也依照昨天的办法,但收效甚微,目击者本来就少,那个嫌疑人又只露了眼睛和额头,其余都包裹住,任凭随便一个人这样包裹,也辨认不出来具体长相,只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比较高比较壮一些,工作又陷入了死局。怪不得府尹大人要兴师动众的动用徽宗心尖上的翰林图画院。
又是夜晚,知命汇总着白天的信息和线索,这些儿童的消失点,基本都在羊马墙、瓮城、光化坊、利仁坊、甜水巷,父母和家人也几乎都是小商小贩之类没有什么权势背景的家庭。这样出身的孩子拐带走了勒索赎金也要不出多少,且男孩居多,年龄从10岁到13岁不等,甚至男孩比例高达95%以上,如果对方是一个拐卖集团,他要这么多男孩干什么呢?又不是打仗。不过重男轻女的社会惯性,男孩丢失几率大也正常。衙役们还提供了一个信息,他们在进行街道排查时候发现,丢失的孩子里面,还有不少乞丐和流浪儿,这些孩子的特征和父母来报案的走失儿童特征趋近。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儿童拐卖失踪案,说不定背后是一个庞大的人口贩卖组织。知命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汴梁地图,孩子们失踪地点不约而同的汴河附近。
这可就难办了。
开封府,水系很多,排水当然很重要。北宋的京师开封,地理位置在黄河下方,古代黄河泛滥几乎成了常态。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开始上涨,向城市倒灌。开封要是没有良好的地下渠道泄洪排水,早被淹了。所以从后周时代,朝廷就很注重开封的泄洪问题。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依然把开封定为都城,修建地下渠道就是最重要的工程。经过数年的修缮,京师地下不但可排水,还可跑马建房。
但是,这样雄伟的地下渠道,在北宋后期依然成了犯罪分子的巢穴,以及孤苦无依者的避难所。
大名鼎鼎的鬼樊楼、无忧洞依托于宋朝发达的地下渠道。身在其中的人,也只有那些逃脱了刑罚的犯罪分子会感到“无忧”和快乐,真正的逍遥法外。这些失踪的孩子如果都被鬼樊楼和无忧洞的犯罪分子拐带绑架走了去略卖,那可就糟了。第三天一早,知命把自己的猜想和主管这件事的彭大人说了,彭大人也是一脸的无奈。
“赵官人,莫怪我们惫懒,按说治安管理归大理寺管,但他们也头疼的紧。大理寺每年都要清理几次,但很难造成沉重的打击。”
“难在哪儿?”
“您有所不知,嫌疑犯长居于此,很熟悉里面的地形,大理寺不熟地形的办差人根本找不到他们。这鬼樊楼和无忧洞上方就是京师,不可在地下使用重型武器。我朝已有威力巨大的火炮,如果这是在野外,开几炮就能解决问题,但谁敢在鬼樊楼开炮?造成坍塌怎么办?官家第一个就要问我们的罪。”
见知命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神色异常,彭大人顿了顿,又补充说:“开封府地下除了渠道,还有战国时期的古城,“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虽然鬼樊楼里作奸犯科者众,但更多的还是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这些百姓对嫌犯来说,就是最好的人质,我们衙门的人投鼠忌器,不敢逼得太狠;再者如果清剿成功,那么里面的百姓怎么处理?这么多人突然间出现,朝廷管不了或者不愿管他们的衣食住行,将会造成更大的治安危机。所以只能听之任之。而这些人也很识相,拐带孩子只找民间长相出众的,绝不找官宦人家的;犯事儿也只敢犯民间,不敢沾官府。朝廷的律法里有一条,对十岁以下的孩童,那就不分略卖、和诱,只要孩子成为奴婢了,通通都是绞刑。所以失踪儿童几乎都是十岁以上的。而这也是朝廷容忍了这法外之地的最主要原因。”
一口气说完这些,胖胖的彭大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苦着一张肥脸,沮丧着堆在椅子里开始喝茶。
知命点点头,确实,宋朝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该做的不是派兵清理,而是给老百姓更多活路。等百姓都离开了,缉拿犯人也就容易了。可宋朝四面是敌,没这能力。
忙了好几天,今晚难得不在衙门吃工作餐,和一起公干的师兄弟们在汴河边酒楼吃饭,看到一个乞讨的孩子,和其中一个画像上孩子很像,腿脚麻利又机灵,丢失的孩子里难得有一个脸上有痣在下巴处的,因此印象格外深些;知命和师兄们一道确认了孩子身份,立刻放下碗筷,快速下了楼一路追过去,却不想半路被突然到来宣旨的王宗尧挡住去路,这一耽搁,再追,就拖延了时间和距离。那孩子机警,远见了有人来追就拔腿跑走,眼看着那孩子像个漏了风的破麻袋一样,沿着河边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等到师兄弟们在对面合围赶过来的时候,那孩子竟慌不择路的跳进河里,只留了一串泡泡在水面咕噜噜的不住往上浮动。赶到河边,何荃和超师两个人追跑的太快,来不及收住速度竟掉了下去。这河渠高高没有护栏,他们跑的急没有防备,两三米的高度,扑通一下子栽倒水里。知命见了连忙脱了外袍下水去救,好在超师水性不错,知命和他两人七手八脚的把半昏迷的何荃给推上了岸。王宗尧和侍卫们也过来帮忙把几人带了回去。
府衙内,灯火通明。彭大人请了大夫,正在给落水的何荃下针。知命见何荃还没醒,顾不上自己换衣服去,她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挂着少许绿色水藻和浮萍。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宗尧看向知命。
“嘿嘿嘿,赵官人他们是下官奏请陛下特意调过来画像的,今年丢孩子丢的多,府衙实在人手不够。”彭大人抢答道。
彭大人接着赶忙拍王宗尧的马屁:“听说前阵子您病了,下官公事繁忙,没来得及去探望。下官特意给您备的礼物,等会让下人们随您一道送回去。”
“不妨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彭大人略有尴尬的简单描述了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展。王宗尧听了眉头紧锁看了祁远一眼,祁远低了头默不作声。
“王官人,请问这河渠若不设护栏,必有隐患,朝廷为何不设围挡或者护栏?”知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你问我吗?”王宗尧转头瞥了一眼赵知命。
“不然呢?”你又不是管这个的,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知命纳闷。
“这你该问彭大人啊!”
知命吃了瘪,转头不言语。
“赵官人有所不知,我朝历来城中沿河,旧无门阑,惟居民门首,自为拦障,不相联属。”彭大人擦着汗说道。
“那护栏还在的地方,方才我上岸带的时候检查过,也是疏松的很,夜间视野昏暗,万一有人掉下去怎么办?”知命又问。
“赵官人说的对,这河之转曲,虽有两岸灯火,但如果有人夜行经过,如履平地,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知晓其中利害,为何不谏言上报?”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元祐年间,曾有位叫方达源的御史奏疏‘乞重修短垣,护其堤岸。’那奏疏我看过,醒彻通透,仁民之实。朝廷采纳了他的谏言重修矮墙作为护栏,日常维护则由‘提举汴河堤岸司’与‘都水监’两个部门负责。前些年这些护栏早已到了该重新修故换新的时候,但费用颇高,提举汴河堤岸司提了好几次奏疏,都被驳了回来。如今官家心心念念的修延福宫和艮岳,国库里支出艰难,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繁城之下,这么多的隐患,呵!锦绣皮囊下面全是窟窿眼儿。知命沉默了。
正在这时,巡逻的衙役来报,他们摇了小船,撑了篙在河底捞了半天也没有见那孩子的尸身。
后面陆续又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估计是沿着河道水遁逃走了,到无忧洞鬼樊楼里,便是再寻不到。回到图画院的知命很是后悔打草惊蛇,没有帮孩子父母寻到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