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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奇奇怪怪的亲戚们(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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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戛戛秋蝉响似筝,听蝉闲傍柳边行。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浪细生。

从那日起,希孟每逢休沐就溜出宫去,有时还拉着知命一起去寺庙见一见弥勒。混熟了之后就约着结伴去山里吸氧,旷野低树,草丰水美,风里摇曳着阳光的味道;偶见几户人家掩映在茂密的林中,越往里面走,林深不见鹿。自给自足的农村经济,一家一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城市的兴旺繁荣有所不同,生活在山里的人靠自己种田、自己织布制衣,就可以度日。崇山峻岭,岗阜幽壑,飞瀑激流,树丛竹林……希孟选的这处郊游地真是景色怡人。爬过了几座山,远看前面的三叠瀑如白练般垂入水面,碰撞上巨大的石头,水花飞溅。此处环境僻静,行人越发稀少。一座横跨山溪的拦水坝,上面构建一水磨房,使寥廓的山川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希孟指了指前面的草庐,回头对知命说:“姐姐,再坚持一下,马上快到了。”

山的转角处,出现一个庭院。院子不大,几间房屋、一个草庐、水车、磨盘,虽是农户的样子,但收拾的规规矩矩,井井有条。一个中年女子走了出来,淡淡笑着把他们迎进去。天光尚好,院子里驾着织布机,一条线悬于院子上空,挂了一串串金色蚕丝片、银色蚕丝片;院子的角落处还晾晒着蚕簸箕,高高的架子上是几段晾着的湿布匹随风摆动。小姨身粗布衣裙,院里有蚕织户家都能看到的层层蚕匾,一个白衣女立在院中似是等待了很久,看年纪和打扮想来是希孟心心念念的小姨了。

希孟上前施礼,然后把知命和弥勒介绍给小姨。小姨貌美,不过有点奇怪,明明看起来不过30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却像是独活了几千年的清冷与悲凉,似乎是见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之后的孤寂与苍老。这要是放到现代应该是电视剧里的悲剧角色吧!希孟与小姨寒暄,小姨看着希孟和弥勒边笑边流泪,飞絮给知命、弥勒上过了热茶后,就和碧苔一起在院中织布、纺纱,静静听着也不插言。秋天的叶子落了一地,山涧卷起的风把池塘里的水也吹皱了。小姨和希孟几人说着笑着,久违的笑容也在希孟脸上挂了又挂。日暮时分,该走了,小姨打包好一卷蚕丝布帛给希孟试笔用。知命、弥勒等人也施了施礼,恋恋不舍的告辞返回。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小姨在夕阳余晖的山林里目送了他们很久才回去,知命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画一样的女子,希孟家基因真好,每个人都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回去的路上,希孟告诉他们说,飞絮和碧苔原是小姨夫家的两个小妾,虽然当初闹得那么大,小姨被夫家休出,但靠着当初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财产还有小姨自己做了生意、铺子买卖的钱节省到现在,仍可维持日常,安稳度日。飞絮和碧苔原都是小姨丈夫的妾,三人感情甚笃。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力主女子尊敬改嫁、离婚和离,且大宋的律法里,妾和婢女都有服役年限,妾室三年或者五年不等,婢女的最高年限是十年。所以听说小姨要被娘家姐姐牵连,眼看要被夫家休出,就干脆到了年限跟着小姨一起和离出家,三人结伴来到这山中隐居,就像自梳女一样,从此断绝红尘俗世。

辞别弥勒,二人雇了艘小船返回城内,水路更快些到。秋天了,岸边的草丛里竟然还有成群飞舞的萤火虫,知命躺在船头,突然想到了王宗尧那个家伙,新升了官,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她喝酒吧?看萤火虫看星星,这么美的景色,可惜他看不到喽!

希孟坐了过来,淡淡的说:“我出生在鱼米之乡苏州吴江,从小体弱,父母便让宇宁师傅带着我和表哥经常一起下水锻炼体魄,表哥小时候非常胖,像个弥勒佛,家里给取得小名唤作‘弥勒’,他水性很好,只年长我一岁。我父亲当时管理漕运,母亲是虽出身商贾世家,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母都被流放,从那儿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整个家族获罪,小姨也被牵连被夫家休了出来。我和表哥弥勒流落民间,一别多年,我被送进了慈幼局,后来长大了就去正店给店家送酒赚点微薄的钱填饱肚子,很多时候去送酒,人家看我小小年纪都不给钱,我就守在院子里不走,拿了树枝在地上画画,或者坐在那里等上一整天,等拿到钱回了正店,常常没有晚饭了,就只能饿肚子。流浪的时候弥勒表哥误打误撞的进了寺庙被和尚收留,取了法号:拾得。我比他好一点点,后来图画院有个画师去喝酒,看到我在院子里画的东西,就举荐我去考画学。我就在画学留了下来。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勤奋,因为我不想过以前那种生活,我只能往前跑,不敢停。”具体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一夜之间父母都没了。

这是希孟第一次聊到身世,希孟一口气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知命有些心疼,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小小的孩儿背井离乡无依无靠,没有伞的孩子只能用力奔跑。不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能把不愿示人的伤口扒出来展示,说出来对他来说是很艰难,也是莫大的信任吧!

这个时代分化极大,贵族们只顾自己享乐,有人锦衣玉食,有人饥谨贫困,尤其蔡京被任用期间,提拔一批,罢免一批,走马灯一样换了官员,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是换了新的面孔和姓氏来搜刮而已。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世俗里,红尘外的碳基生物们,生活水准没有太大区别。知命穿越过来才知道宋徽宗是立体的,不是只有美术史上那个片面的、无能的皇帝,他仁慈,在位期间极力创造社会福利,比如办了给穷人看病的安济坊;在全国建立居养院,收容无法维持生计的老人、孤儿、弃儿;创立了漏泽园安葬城市里的穷人。可惜即便他想尽了可能得办法,这世上仍有很多人得不到温饱的解决,贫富阶级差距依然巨大。

月光倾泻在水面,远远的如同撒了碎银子一样反着微光,知命沉默半晌,“你想家了吧?”

黑暗里希孟没作声。

“从前我家门口有棵桂花树,每年这个季节就会开满枝头细碎的金色小花,只要闻到桂花香,就像闻到家的味道。图画院里那棵粗粗的桂花树,我想家的时候就会过去看看它。”知命自言自语的说话,情疏迹远。

希孟喃喃道:“你说我们来人间干什么来了呢?”眼眸里满是彷徨茫然。

知命想了一下,淡淡的回:是啊!我们为什么活着?或者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到了岸边,希孟跳下船,过来扶知命,二人落脚站定,知命看着满天星斗,想到她刚穿越来的那段失措无助的至暗时刻,郑重的对希孟说:“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有一段必须要走的夜路,但是当我们走在黑夜里的时候,可以依靠这漫天星光和一路歌唱自己陪伴自己,这不是刻意的美化人生,我们只是需要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不要沉沦在逆境里。”希孟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问。

其实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是事实是,来了就要接受生命给你的,如同她现在,也在学着去接受,去勇敢。

“想家”这个话题后劲有点大,知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意识到自己失眠,干脆去案头画了一支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题了易安居士的诗,方才满意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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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罗汉像大功告成,徽宗满意的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下令不仅武宗元、李唐、李公麟等人重重有赏,还顺带打赏了图画院上下,连知命、希孟这个几乎没怎么出力的两人,也得了些赏赐。图画院的社畜们一时涕泪横流、山呼万岁,总算能睡个好觉了。也能按原计划外出行走写生了。

是日,写生。

今天出门出的早,翰林图画院的早饭时间没到,饥肠辘辘的几个人赶在队伍前面狂跑,打算在路边小饭店对付一口。他们每次写生外出这里都是必经之处,几个小伙子常来,老板娘也都认识了。

“要点什么?”见他们坐下,老板娘过来笑呵呵的问。

“老板娘问我要什么,我想我该要肆意妄为,要志得意满,遨游山川和湖海,要世界所有美好。”勾处士又开始咋咋呼呼。

眼看着老板娘脸色逐渐暗沉,勾处士很识相的:“开个玩笑,我已经长大了。”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到底要什么?”

“豆浆油条。嘿嘿嘿。”

“听说如今的画学神童又回了图画院?”老板娘收回白眼,手脚继续忙个不停。

“嘿嘿,老板娘消息还挺灵通。”

“另一个呢?”

勾处士和邓椿是知命最喜欢的两个聊天对象,一个专门负责野史,另一个喜欢记录正史。知命都不用张嘴,他们俩就主动自己“对账”了。

“传说当年画学出了两个神童,可惜画学就办了2年就停了。一个是王希孟,另一个是谁啊?”邓椿边吹着滚热的豆浆边问。

“另一个早就离宫了,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有一段时间官家心血来潮,找人去寻也未果。”勾处士嘴里塞的满满,回复道。

“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问过希孟,他也没什么印象。”

“哦!”

“赵知命,你不也是从画学升上来的吗?你没见过?”

“大哥,我是走后门进来的,你忘了?而且我在画学就呆了不到10天。”

“快走吧!别耽误了行程。”看着王宗尧和夫子远远的带着大部队跟了上来,几个人赶紧把嘴巴塞满与队伍汇合。

走在山水间,烟岚云岫,杳霭流玉,玉带缭绕的山坳,云气幽深的峡谷,人也开阔练达的许多,心情放松惬意。知命和同窗们聊起上次还愿遇到那一僧一道,说起那个签和似是而非的解答。吴炳惊叹道:“诗僧惠洪?你居然见到了诗僧惠洪?你可知想跟他说上话的人,快把开宝寺的门槛踏破了,你居然毫不在意?”

知命后知后觉的回忆,无甚特别啊!真不是她凡尔赛,她历史知识没有那么广博,不记得有这么一号厉害人物。回头宽慰吴炳:“下次一起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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