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东京故里(第1页)
春分:溪边风物已春分。画堂烟雨黄昏。水沉一缕袅炉薰。尽醉芳尊。
知命求见官家跪地许久,虽然已是春分,地面仍凉气逼人。跪的久了,后背都泛着凉飕飕的气。梁公公说官家还在打坐,不知何时才能得见?知命不管,一直跪着搏个同情牌也好。殿内那一炉袅袅飘着轻烟与香气的焚香氤氲一室。搞得知命居然有点犯困,又不敢懒着,努力挺直了腰背。造型华丽的香几,莲花底座狻猊出香,知命望着那华美的香炉正出神,那边传唤说官家醒了。
官家见知命跪着心疼的赶紧让她落座,简单寒暄起来,知命注意到徽宗脸色很不好,发黄发灰,容色暗淡,心想这个时候替赵令松求情会不会不是时候?
官家问起知命外出游历的经过,知命想到了节庆里那浓浓的人情味儿,那久违的真诚与热情,叔叔婶婶的唠叨和送糕点,还有与邻居相处间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善意,让久在樊笼里的人感受到来自人群的温暖,烟火气在国家蠹虫和官吏腐败等盘根错节的形势下依然没有被消磨掉,小老百姓们安于现状,本分生活的样子在知命脑海中不断地回放。初中课文里范仲淹写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正是当时写照。
知命定了定神,正色回复官家的话:“回官家,政通人和。”。
徽宗终于笑了一点点,“这句话说得好,‘政通人和’”。徽宗抬笔在案几上写了这几个大字。
知命回神会意觉得有点奇怪,她穿来的时间是大观四年,然后就跨年到了政和元年。
“你觉得重和二字如何?”
“和之又和,大吉祥。”
“既然政通人和,和之又和,那你跪在此处作甚?”
“官家息怒。赵令松有罪,但罪不至死。您广开慈幼局与安济院,为天下第一大善人,功德堪比佛陀菩萨,赵令松正是以您为榜样,不使长幼口无饮食、身无衣盖、冻饿于道中。赵令松胼手胝足维护的是官家的天威,皇家的颜面。”
诚然,知命打了亲情牌,他们都姓赵,血脉里是一路的。
徽宗转过身慢悠悠的反问:“这么说,是朕错了?”
“臣不敢,臣惶恐。”
比起赵令穰瞻前顾后、软弱无能,赵令松虽鲁莽不知变通却令人敬佩。知命沉默了一下,长跪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困顿于风雪;为苍生吹哨者,不可倒毙于灾厄。官家令众生饥寒得济,官家天恩百姓感恩无穷矣。”赵佶突然就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眄视指使:“你知道朕对你有多失望吗?本是画院倍受期待的祇侯,前途无限,现在跑来掺和这些,你僭越了,这事朕自有决断。你回去吧!”想到叔母的眼泪,本来白净可爱双生子满脸尘土色的样子,隰州那成群衣衫褴褛、枵腹终朝的难民,知命不甘心,继续朗声说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官家之志也。”然后长跪不起。
徽宗盯了她一会儿,只说了两个字:杖毙。
两个力大无穷的内侍夹带自己的胳膊往外拖拽,知命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即将被处死,官家背对着她,身影越来越远,她竟然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呼~~~~~~~
马车一个趔趄,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知命从梦中惊醒,后背衣衫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了。
原来是个梦,还好是个梦。不!不能傻冒到直接去触官家的霉头。
知命掀开帘子往外看,汴京快到了。
行至宫门拐角处,有人淡淡的在谈论着,那语气口吻仿佛实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稀松平常。
“隰州现在乱成一锅粥,正是咱们伸手的时候;我们大人说了,赈济粮食抬价,咱们只要一成的利就够了,其余的,算是他孝敬梁大人的。”
知命笑了,先行船再骑马颠簸不眠不休的赶了几天的路,这会脸色惨白,笑容甚至有点凄惨恐怖,不知道在笑自己的愚蠢、不自量力,还是在笑这荒唐的世道?历史的尘埃落在这些平凡生活老百姓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食禄者与下民争食,伐冰之家蓄牛羊。
知命冷眼看着那两人背影远去,在脑海中不断排练觐见官家的台词。
知命见了官家,从容的将从王宗尧留给她的《辋川图》呈给官家,声称是从隰州民间费心搜罗来的,赵佶果然龙颜大悦,知命见机提议翰林图画院赈灾义卖。原来想着赵令松的事,她只字不提。结果,赵佶闻言脸还是突然阴沉了下来。
“你叔父赵令松一事,你怎么看?”
该来的还是来了。
“臣不懂朝政,一切但凭陛下决断。只是‘为众人抱薪者,不可困顿于风雪;为苍生吹哨者,不可倒毙于灾厄。官家令众生饥寒得济,官家天恩百姓感恩无穷矣。’”
她也真是胆子肥了,明明那个预知梦都给过她信号了。
赵佶沉默了许久,“你先回去吧!容朕想想。”
知命跪谢官家,默默回了翰林图画院,提议赈灾义卖这事提前和郭熙夫子商量过,夫子的意思还是要看陛下圣裁,所以才有的前面这段。现在只能等消息。
半个时辰后,梁公公让多吉带话过来,大致意思是赵令松违反了国家规定,这事是板上钉钉的,现在给赵令松求情的人太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即使她们是亲叔侄,这个时候还是要避嫌,而且赵令松身为国戚,又身居要职,容易让官家误以为在结党谋私。
按照历史书上的流程,这个时候宋末六贼已经猖狂,离京月余,从前她也只略略知道王黼、梁师成、杨戬、蔡京几人,现在京城中暗流涌动,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的情况,不想死的话,还是先暗暗观察,既然官家还没有给出旨意明确赵令松的结果,那就是还有救。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划拉银子,让隰州的老老小小活下去。
“赵令松身为皇亲国戚不顾朝纲,擅自私放官粮,谁知有没有同谋啊?”身后不远处的杨士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幸灾乐祸的声音砸过来,显得那么不要脸。
知命不敢妄称人缘有多好;但至少大家不会苛待她;此刻唯独杨世贤落井下石,也真是始料未及。早知道当初斗台的时候就应该上奏官家开了他。知命转身看杨士贤得意的样子,没有理会他。倒是趴在墙角的赵宣,恨自己无力争取到什么。他身边那个窝囊内侍不停地给建议:“主子,你可别冲动啊!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我不会冲动的,你回头去找个人偷偷把杨士贤杀了吧!他实在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