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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潮退之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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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强是被浪头拍醒的。左耳里灌满湿沙,右半边脸贴着被晒得发烫的礁石,鼻腔里咸腥气直冲天灵盖。他试着蜷缩脚趾,趾缝间卡着半片牡蛎壳,边缘锋利得像手术刀。远处传来海鸥尖厉的叫声,混着柴油机突突的闷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动静。

"阿兄!这有个人!"

少女的惊呼惊飞了礁石缝里的招潮蟹。方强勉强撑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褪色的碎花布衫。赤脚少女蹲在他身边,裤腿卷到膝盖,晒成蜜色的小腿上沾着鱼鳞和沙粒。她伸手探他鼻息时,腕间的贝壳手串擦过他下巴,凉得刺骨。

"还活着!"她扭头朝海面喊,"阿爸快把舢板划过来!"

方强被拖上舢板时,左肋传来撕裂般的钝痛。他低头看见T恤下摆渗着暗红,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边缘粘着碎贝壳。老渔民佝偻着背摇橹,黧黑的脸上皱纹深得能藏住海盐:"后生仔命硬,前日台风掀翻两条铁壳船。。。。。。"

舢板靠岸时,方强终于看清这片海湾。二十几座石厝歪斜地嵌在山崖下,晾晒的渔网在礁石间飘成灰雾。少女搀着他穿过晒满海带的石板路,咸腥味浓得能拧出盐。屋檐下挂着泛黄的日历,纸质被海风蚀得发脆——八月十九,距离货轮爆炸已过去六天。

石厝的堂屋里摆着熊猫牌老电视,雪花点中正播送午间新闻:"。。。。。。金禾集团走私核废料案成功告破,主要犯罪嫌疑人郑明德、周慕云坠海身亡。。。。。。"女主播的播音腔裹着电流杂音。方强盯着屏幕右下角的台标,是某沿海省份的地方台。

"饮了这碗。"少女端来粗陶碗,深褐汤药里浮着晒干的石莼,"阿嬷说能拔海毒。"

汤药入喉的苦味激得方强弓腰咳嗽,扯得肋下伤口渗出血丝。老渔民蹲在门槛上补渔网,尼龙线在粗粝的指节间穿梭:"上个月捞着个穿西装的,泡胀得像发酵的面团,腰带勒进肚腩三指深。。。。。。"

"阿爸!"少女嗔怪地瞪他,转头对方强笑,"我叫阿月,村里人都叫我月仔。"

方强摸着伤口处粗糙的纱布,突然僵住——有人替他换了粗布衣裳,连贴身藏的铅板都不见了。阿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角腌酸菜的陶缸:"你那件破衫我补不来,铅片沉得很,压在缸底了。"

入夜后渔村停了电。阿月点起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摇晃。方强倚着发潮的棉被,看她往账本上记鱼获。泛黄的纸页用铅笔歪扭写着"九节虾二十二斤,乌鲳三十五尾",字迹稚嫩得像小学生描红。

"没念过书?"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阿月笔尖顿了顿:"初中读完就跟船了。"她撩开遮住右眼的刘海,额角淡褐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细弟在镇上读高中,住宿费贵过龙胆石斑。"

电视突然滋滋作响,地方台开始重播新闻发布会的画面。外交部发言人背后的电子屏亮着"严正交涉"四个红字:"。。。。。。日方必须就福岛核电站管理疏失作出深刻反省。。。。。。"方强猛地坐直,伤口崩开的血珠滚落床沿。镜头切换到东京电力公司鞠躬谢罪的画面,某个高层耳后的黑痣让他瞳孔骤缩——三年前某起远洋走私案的通缉照上见过这颗痣。

阿月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木:"这两天总有快艇在鬼头礁转悠,阿爸说是海警查走私。"

方强盯着盆中蜷曲的炭皮。货轮爆炸前周慕云癫狂的笑声突然在耳畔炸响,那些掺在水泥里的核废料当真全沉在海里了?国家层面的交锋,真能让东电认下这口黑锅?

后半夜起了雾,灯塔的光晕成毛月亮。方强摸黑翻出铅板,冰凉的内侧残留着被海水泡糊的口红字迹。福岛核废料的编号只剩"47-229"几个数字,像某种未解的电报密码。他蹑脚推开木门,海风卷着咸雾扑进来。

晒场上的渔网堆成黑魆魆的小山,方强借着月光翻找腌菜缸。缸底除了铅板,还有团硬成盐块的破布——是他那件浸透辐射海水的西装外套。内袋里滑出半张照片,林小婉弟弟苍白的脸在霉斑中模糊成团。

"要死也别脏了我家船。"老渔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烟头红光明灭,"西边断头崖下暗流急,噗通一声就冲去公海。"

方强把照片塞回裤袋:"最近有见过白泡沫箱吗?贴着日文标签那种。"

老人蹲下身卷烟,火柴划亮时照亮眼角的鱼尾纹:"上月十六,潮水退得急。"烟丝在海风中明灭,"两艘挂膏药旗的拖网船,往棺材礁抛了十几个铁桶。桶身画着骷髅头,我孙仔说像卡通片里的毒气弹。"

雾里突然传来引擎轰鸣。方强闪身躲到渔网后,两束车灯刺破浓雾。黑色轿车碾过碎石滩,车尾"粤港通"的物流标牌沾满泥浆。穿皮夹克的男人下车小解,后腰别着甩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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