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1页)
长到这么大,年龄好像变成了一个数字不再具备意义,开始习惯性地觉得别人是英雄挂着披风穿街而过,自己是普通人坐在路边遥遥相看。自怨自艾久了,都忘记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一头沉睡的野兽——小时候的我,强势又极度自尊,睥睨天下只想做强者,却如今被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现实禁锢。
可它其实从未离开,它一直存在。
我确实不该对自己一直失望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人就应该享受人生中的一切。享受快乐,享受痛苦;享受生病,享受健康。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到何种境地,我都应该去沉溺享受的。负面情绪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它让幸福变得更惊心动魄不是吗?伤害和痛苦既然已是既定事实,无法避开那就迎面接受,而且我又什么时候畏惧过它们?大不了像飞蛾在火里挣扎一圈,像浇淋汽油一样肆无忌惮燃烧一把,当成个脱胎换骨的契机——
涅磐重生,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
毕竟,那都是属于我人生的一部分。
那老太太云淡风轻地看了眼远处装修的建筑楼,又看着我淡淡地笑起来。
我跟她礼貌地道别。
走下天桥,车流不多,这个时候我本应该打辆车回家,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了,可我没有那样,而是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是我哥带我来过的Friends'house楼下的面包店。
我突然觉得这场散步就跟奇遇一样,忍不住仰起头眯眼看向天空情不自禁一笑。
站在格林威治熟悉的街口,落日的云霞如即将幻灭的烟火馀光,我慢慢地走,安详中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模样。
那时,我站在这里和我哥一起,真的不曾想之后会经历这么多事。若是让我带着挤满脑海的回忆回到过去,我想,那时的我一定会感慨后来——
后来,Christine离婚,Bluk宣告解散,我哥费尽多年心血建造的事业顷刻间灰飞烟灭。Derek定居在赤道一国放浪形骸,陈橦找到了新的工作,张彦希一腔孤勇地用他所认定的方式生活,王校长和楼下大爷或已成了下棋搭子……而我,被迫坐牢,认识一些朋友又失去那些朋友,下过地狱,受过重伤,进过手术室,却仍抑郁冷淡,偏执敏感,日复一日和我哥抵死纠缠。
听起来真不错。
依然存在,依然鲜活,思我所想,爱我所爱。
这是我所认为的,最好的结局了。
天空划过几只轻盈的鸟,它们的羽翼饱经风霜却仍结实流畅,不顾一切地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我眼里盈满了泪。
我要回家。
这个时候,我哥一定在家等我。
晚风朝我迎面吹,我不顾一切地笑着跑起来。
二月初的时候,法院对林建成的控诉审判结果下来了。
我和我哥回了一趟国。
从报警到上诉交流,整个过程都是由我哥来处理的,我不知道原来他做了这么多事。整个戒同所被一并端了,那个医生由于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五年,而林建成,我叔,因协助伤害罪被判了两年半。审判结果出来的那日,我站在法院门口,看着我叔被押送上运警车。
他的外套是黑色的,那熟悉的肩背和佝偻感和我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尽管那些滴着血的匕首一刀一刀扎在我身上的余痛还没有散去,可直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我其实都从未在心里真正怪过他。
我甚至希望那些童年的记忆能被篡改。那些前一晚留在餐桌上的饼干,擦得干干净净的球鞋,盒子里的零钱要是都能在记忆中完全消失;
要是我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下午,他没有用毛巾帮我擦脸擦手,或是在小的时候付不起学费时骂几句嫌我用钱多的重话。走到这一步,我真的希望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恶人,彻彻底底的恶棍,不留馀地亲手砍我几刀或是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
可他不是。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迂腐至极思想狭隘的父亲,直到最后,他都还在用他自以为是的固执和愚昧想拉我一把,把我拉回他心目中所谓的正轨。
可他错了,从一开始我们父子二人就不在同一条道路上。他站在他心目中万丈红尘的人间一头,而我却站在不属于他心目中那个人间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