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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旁的赵明州。赵明州虽然眼眶尚有残红,可情绪已然平复了不少,她不闪不避地迎向李成栋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没有问他名字。只知道他的武器是两柄连在一起的链斧,身上穿着鲨鱼皮的盔甲。我把那身衣服扒了,改了改给白毛儿穿了。”
闻言,瞿式肆的眉头皱了起来,鲛皮盔甲绝非凡品,只怕能将之穿在身上的人,也不是寻常的八旗子弟。
李成栋叹了口气道:“那是多铎最看重的子侄——哲依图。多铎其人,任性不羁,执拗乖张,最是护短。此番赵将军取了哲依图的项上人头,只怕多铎绝不会善罢甘休。”
瞿式肆紧张道:“那你的意思是——敌将多铎将会打到肇庆来?”
“没错。按照约定,我应该在先锋军攻入广州之后,带兵占领广州城,囚禁诸藩王。可我不愿受佟养甲的节制,中途改道来了肇庆,妄想攻下肇庆,夺得头功。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此番我成了阶下囚,于公于私,多铎都绝不会放任肇庆壮大,只怕……攻过来只在旦夕之间。”李成栋道。
“若真如此……”瞿式肆思忖片刻,痛心疾首道,“只怕肇庆……圣上是断然呆不得了。”
李成栋和瞿式肆抬起头,同时看向堂上的朱由榔,朱由榔却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赵明州。
赵明州想了想应道:“我们可以守。”
李成栋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赵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征南大将军多铎也是几无败绩之人,他所辖之兵力,更是数倍于肇庆。多铎十四岁便是努尔哈赤钦赐的‘额尔克楚呼尔’,战功卓绝,赵将军当真要拿圣上的性命为砝码,同他碰一碰吗?”
赵明州的目光凌然射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呼尔还是呼麦,我只知道扬州城的罪孽就是他犯下的,我想,圣上也清楚。”
李成栋被赵明州言语里的怒火刺了一下,不再开口,一旁听会的锦衣卫马吉祥却插话了:“倒不如像广州一般,提前将百姓驱散了便是,留给北寇一座空城?”
“广州和肇庆不同,广州被那帮鞑子投机取巧打开了城门,大臣和官军丢下唐王跑了个精光,那是无兵可守。可肇庆呢,皇上好好在龙椅上坐着,我赵明州也在堂下站着,跑什么跑?”
“再说,肇庆城这么多百姓,能带走几个?路上会死多少人?到了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当口儿,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你还会管他们的死活?”
马吉祥被赵明州驳得面红耳赤,急道:“赵将军,你何苦冲着我来,有本事……有本事打那多铎去啊!”
“不是我打,还能你上?”
“你——”
“赵将军说能守,便守。”一直沉默不语的朱由榔开口了。他缓缓抬眸,扫视着聚拢在堂上的众人:“那日他打扬州,朕逃了,史可法带领扬州百姓誓死抵抗,终换得全城尽屠的惨剧。今日他打肇庆,朕——不逃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便是轮也该轮到朕了。”
“圣上,那可是多铎!”马吉祥还欲再劝。
“这可是赵将军。”朱由榔看向那立在堂中,萧萧谡谡的身影,“朕的蚩尤旗。”
“朕意已决,死守肇庆!”
***
多铎将至的大军如同盘旋在肇庆城上空的阴云,更是压在李成栋心上的一块大石。李成栋麾下投诚的兵众有万余人,被尽数划拨在赵明州旗下,李成栋从一军之将,变成了受到赵明州节制的下属,落差极大,但李成栋却似没有感知一般,默默接受了。相反,李成栋手下的数名副将却受不了这般弹压,接连闹了几次的事。
这一日,赵明州将麾下将领尽数召入帐中。
李成栋前夜彻夜饮酒,是以来得最晚,行至军帐门口,却见所有兵众都盘腿坐在演练场上,表情肃穆,似乎军帐之中正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成栋心下一黯,道:我乃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若
不是圣上颇为照拂,只怕早就被砍头祭旗。可笑我一世钻营,终是难逃兔死狗烹的结局……
他只当赵明州此番要杀他立威,借此杀鸡儆猴,弹压不服管教的众副将。李成栋长叹一口气,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随着帐内的热气一同涌出的,不是想象中冷肃的氛围,反倒是一阵接着一阵热闹的哄笑声。李成栋一怔,抬眸打量帐中的情形。
以杜永和为首的四名副将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军帐的一角,军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桌上铺着一面旗面颀长的红旗。赵明州正叼着一杆毛笔,愁眉苦脸不知如何下笔。她的四周,桐君、罗明受、还有数名年轻将领挤挤挨挨,皆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李成栋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军帐中的某种平衡,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杜永和嘴张了数下,也没敢喊出那句“将军”,反倒是赵明州热情地冲他招呼道:“诶,李将军,来得正好!来来来!”
李成栋不知所以,刚走上前,赵明州就把毛笔塞到他的手里:“我从小画画就不好,他们还非撺掇着我画,正好你来了,你画画怎么样?考过级吗?”
李成栋拿着毛笔,一滴墨汁从笔尖滴下,落在沙地上,迅速渗透了下去,化作一个几不可见的墨点。他看着赵明州,不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将军为何还有这种怪癖,杀人之前还要画画吗?考级又是什么意思?
赵明州打了个哈哈,解释道:“嗐,我的意思是,你跟先生学过画画吗?”
李成栋谨慎道:“略懂皮毛。”
赵明州如蒙大赦:“行了行了,可算来了个懂行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第73章怀珠其罪(五)到你了,赵明州。……
李成栋擎着毛笔,看看不断冲他使着眼色的杜永和,又看了看赵明州。与此刻如临大敌的他不同,赵明州周身萦绕着一种松弛明快之感。她将双手都放在李成栋能看到的位置,指着红旗介绍道:“咱们的队伍有个传统,每当新加入一个群体,便会在战旗上画上那个群体的标志。之前的旗子只画了两个,位置便不够了,今天换了一面大的,要画四个。”
李成栋听得云里雾里,他何曾见过这种战旗?寻常的旗帜上往往只有主家的姓氏,队伍也是简单的称呼为“赵家军”、“李家军”、“岳家军”,像赵明州这种在旗面上乱写乱画的,倒是整个大明独一份儿。
赵明州没有在意李成栋脸上复杂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道:“咱们的队伍,最开始是由逃人组成的,皆为女子,在桐君的建议下,便以‘马鞭’指代逃人;后来呢,罗将军加入进来,队伍里就多了海寇,旗子上便多画了一尊船锚。再后来,是李家坳的兄弟们——”
赵明州大手一挥,指向一旁的一位年轻将领,“皆为良家子,李老幺提议用一株麦穗代替他们这个群体,这个标志可是大有来头,等苏大人回来要好好跟你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