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页)
马上端坐的人分外熟识。玄衣袖摆上用银线描绘祥云跃鱼。鞘中的佩剑是大将军收复河朔时,从匈奴那里缴获的宝刀添西域来的精砂,由皇帝亲命匠作少府重新锻造而成,剑名「不如归」的当世名剑。此剑取名当日还被皇帝取笑是离不开娘奶,老想着家。
若是金日磾在此,一定能忆起坐在马背上的人神情与当日俘虏他的人表情一模一样,飞扬着意气,无畏无惧,视世人皆如无物。
「霍去病!」刘彻一把扯开车帘呵斥:「你竟敢造反!」
护卫銮驾的侍卫下意识拔出兵刃,齐齐对准那位大汉帝国的最高统帅。
「陛下的身边有奸佞,臣不得已,望陛下恕罪。」
霍去病下马,佩剑藏锋于鞘中,没露出一星半点的寒光。他顶着无数刀刃箭尖,来到銮驾前跪下道:「恳请陛下准许臣面呈冤情!」说罢扬起脸,那副倔强的样子,令刘彻以为似乎回到了上林苑。霍去病一箭射杀李敢的那时,霍去病也是这样看着他。
此时李世民曾经对他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久居高位,难免会挡了一些人的道,人言可畏,说得人多了,也许就信了,信了,就错了。」
刘彻沉默半晌,道:「你起来,朕允许你面呈冤情。」
霍去病道:「陛下不如先把苏文扣起来,这狗才跑得太快,也许待会就追不上了。」
刘彻冷笑,抬抬下巴依霍去病所言命侍卫将不停喊冤的苏文扣押。
霍去病入銮驾内与刘彻面谈,不一会儿即出,这一次他不是反贼,而是身兼护卫皇帝安全返今的要职。
刘彻见他雷厉果断,英姿不减当年,问他这么多年是不是在装病,霍去病咽下涌到嘴边的血腥,忍着胸口炸开的疼痛淡笑道:「我的病您比我更清楚,我纵是要想瞒您也瞒不过吧。」
他卸下肩上的重担,恢复从前的乖张,刘彻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勾勾唇角,「别人都说你收敛羽翼也成了怂包,现在来看你果然没变过。」他摆摆手望向窗外,「起驾吧。」
一场一触即发的动乱就在这师徒两人的三言两语中平息,无人知道他们那日究竟谈了些什么。
押回长安的苏文先是被打入廷尉署大牢,没过几日就被皇帝下令烧死。丞相刘屈氂丶按道侯韩说在狱中畏罪自尽,到此还不算完,皇帝的后宫中,恩宠正盛的钩弋夫人被打入掖庭狱,她为自己的未来设想好了一切,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
「陛下。」被宫人拖下去前,美人脱下头上玉簪伏在地上,眉目盈着水光,乞求皇帝看在皇子年幼的份上饶恕他。
刘彻走下,弯腰执起她颊边的一缕发,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草木香已经淡的闻不见了。
「弋儿,你真觉得朕是信了你手握勾玉以为神降就宠爱于你?」皇帝笑容凉薄,他轻轻叹了一声,「你终究不是他。」
皇帝的一生拥有过很多女人,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他早已厌弃的卫皇后。
刘弗陵年纪小小就被封了王,本要让他去就封,是刘据怜弟弟年幼,恳求父皇等皇弟长大些再让他去封地。
刘彻沉默打量他这个心地仁善的儿子,明明流着皇家的血,骨子里却更像他的母族。罢了,他对外扩土几十年,若是后辈也像他这样好战,恐怕会重蹈亡秦的覆辙。
是谁说的,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之事,未尽之业,不如就留给子孙后世,看他们如何搅弄风云。
征和三年二月,皇帝前往五柞宫疗养,几日后病重。
霍去病依诏到达五柞宫,空旷的大殿内,刘彻背倚软靠坐在榻上,凝视着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脸色灰白,精神却很好。
「去病来了,坐吧。」他朝霍去病招招手。固执了一辈子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平和下来,语气和蔼,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慈祥。
「朕这几日梦见了仲卿,他还是老样子,对朕一点都坦率。」说着笑着摇摇头,「朕这几日老想着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和仲卿在上林苑彻夜射猎,你还是个小娃娃,累极了也不肯回建章宫,就在侍卫怀中打瞌睡……」他说了许多,讲着讲着声音渐渐低下来,直到最后阖上眼……
征和三年二月十四日,皇帝在五柞宫驾崩,遗体由大司马骠骑将军亲自护送运到未央宫前殿入殓,取「威强睿德」之意上谥号为「武」,尊称孝武皇帝,庙号「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