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页)
二月初八,子夜时分,浮山使船离奇沉没于青龙湾,而在数十里外的丹阳渡口,负责接应使臣的官兵也尽数遇害,城内竟未能觉察异动,待到天明时分,鲜血染红栈桥,凶手已然遁去无踪。
由此可见,青龙湾沉船并非意外,而是一场人祸,朝廷固然能暂时隐瞒事实丶将此案定性为触礁沉没以应对浮山国方面,但不可不暗中彻查。
依照常理,本案应由大理寺专司侦办,其馀部堂协从,顺元帝却执意让夜枭卫一力接手,盖因文书上提到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道血印,画的乃是一柄小剑,两指宽,四寸长,剑刃处写了两个血淋淋的大字:护生!
饶是裴霁心性非凡,见此也不禁变色。
他见过这样一柄小剑,在本朝高祖皇帝姜定坤的尸身上。
本初四年七月,大燕江山初定,高祖为表正统,不仅对自己的先祖进行了追封和追谥,还要前往凌山封禅,不料在大典前夜遇刺身亡于行宫之内,喉咙被一柄四寸小剑洞穿,刺客杀出重围后销声匿迹,至今不知所踪。
那柄无鞘的小剑上,就刻了「护生」二字。
时任夜枭指挥使的人并不是裴霁,但他亲眼见证了此案引发的一场场腥风血雨,四年来无一日胆敢忘记,如今护生剑重现江湖,无论幕后黑手是否为当年真凶,朝廷都不可能善罢甘休,案件被移交到夜枭卫,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裴霁自是不敢有所异议,即使顺元帝只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期限看似不短,奈何这事涉及邦交,又与悬案关系匪浅,无疑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若是逾期未能侦破,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有道是「祸兮福所倚」,裴霁自知根基深浅,能有如今的权势地位已然不易,若要更进一步,就得险中求富贵了。
前脚离开暖阁,裴霁后脚便飞驰出京,一路抵达丹阳渡口,因青龙湾已在七年前被划给了浮山国,丹阳附近水寨无法组织人手前去打捞残骸,线索只能从渡口处寻,好在当地官府晓得轻重,早早命人将现场严加封锁起来,一应尸体都被收入殓房,裴霁甫一到此,便可着手调查。
他先去了殓房,此间共计二十四具尸体,均是被一刀毙命,身上不见多少挣扎打斗过的伤痕,仵作曾以银针验毒,不见发黑迹象,裴霁命其剖尸再验亦无所获,再到渡口,栈桥上鲜血已干,万幸近日不曾下雨,痕迹得以保存。
裴霁杀过许多人,血迹于他而言是司空见惯之物,故一眼就能察觉不对——此处死了二十四个人,栏杆上竟少有飞溅血点,血迹大多出现在中下位置,最高不过人腿,可他们的致命伤都在颈部丶心口这两处。
此外,死者都是身怀武艺丶腰佩刀剑的官兵,倘若遭遇偷袭,若非弓箭丶暗器之类的远程武器,很难在一瞬间将他们全数击杀,只要有人反抗,必会留下痕迹,但结合仵作尸检和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并非如此。
换言之,那些人在被利刃刺中前,已经倒在地上了。
案发深夜,距此最近的岗哨位于两里外,要在极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放倒二十四个人,让他们连放出鸣镝示警都做不到,只能是用了迷药这类鬼蜮伎俩,尸身验不出馀毒,厨子也被挨个查过,那么……
裴霁忽然看向了后方一根灯柱,问道:「这几天,你们动过那里吗?」
跟在他身后的文吏一怔,连忙道:「回禀大人,我等谨遵命令,不曾有人擅自触碰这里的一砖一瓦。」
仲春夜,渡口临海,风自岸边吹向海面,若是裴霁要动用迷烟之类的方法,一定会选择在这根灯柱上动手脚。文吏话音落下,裴霁飞身落在灯柱上,探手将罩子里的烛台取了出来,蜡烛早已燃尽了,只有堆积的蜡油凝固在上面,他用指甲挑起一块捻碎在指间,细细嗅闻,果然有股淡淡的异香。
渡口戌时点灯,迷药提前混入了蜡烛里,一经点燃就开始挥发,这个过程极为缓慢,却足够隐蔽有效,等站在下风口的人意识到不对,已是晚了。
此乃绿林匪盗惯用的手段,但匪盗只为求财越货,即使盯上了浮山国的贡品,沉船捞宝已然足矣,犯不着大费周章对岸上的官兵下手,还故意留下印记,这分明是做给朝廷看的。
裴霁垂眸看着手里的烛台,又看了眼地上的血印,忽地转身向殓房赶去。
仵作正收拾着验尸工具,房门冷不丁被人推开,一见是这尊大佛折返回来,忙要下跪行礼,却听他问道:「这些尸体身上所穿的衣物被你收在哪里?」
殓房收尸自有规章,仵作将存放死者随身衣物的箱笼打开,腥臭味顿时弥漫开来,每套衣服上还做了标记,裴霁将它们在桌上平铺开来,很快盯住了其中沾染血迹最多的那一套。
这些死者身上的血迹大多集中在领口和前襟位置,其馀部位沾血较少,唯独这件衣物的下摆与袖口均有溅射血迹,配套的官靴鞋底亦如此。
「这套衣物是谁的?」
仵作指向最右边的那具尸体,此人的致命伤在颈部左侧,皮肉裂开,几可见骨,裴霁伸手在伤口附近摸了片刻,嘴角慢慢上扬,眼神却变得阴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