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这一番话出口,冯老脸上的悲苦和惊惶俱不见了,带着宝儿往后连退了几步,险些踩中石头跌倒在地,双眼仍盯着应如是,颤声道:「你丶你怎知……」
话没说完,冯老自知失言,好在应如是没有步步紧逼,他解开了萦绕心头的疑团,却只觉得厌倦,一撑竹篙就准备掉转船头。
见他当真要走,冯老反而急了,忙唤道:「居士留步!」
应如是侧首回望,道:「既是朝廷的事,我无意深究,老施主若想馀生太平,最好莫再提了。」
「这不仅是朝廷的事!」
冯老涨红了脸,他扣着宝儿的肩膀,像是想从这小小的孩子身上汲取什么力量,一字一顿地道:「此事与四年前的护生剑大案有关!」
水花激荡,船行陡然一滞,应如是转过身来,他面无表情,只用那双幽深沉静的眼睛盯着冯老,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护生剑。
应如是会对当今朝廷之事不屑一顾,却无法对这三个字置若罔闻,不仅是他,放眼天下,没有哪个江湖人胆敢视之若等闲。
见他停船回首,冯老顾不得额上冷汗涔涔,道:「那份情报的内容,小女未曾对我和盘托出,但她提到了一件事。」
他没有说谎。应如是心下有了判断,眼眸微眯:「什么?」
「上月初八,海外浮山国遣使者来燕,使船却在青龙湾触礁沉没,船上一干使臣和准备进贡的珍宝都落了水,居士可有耳闻?」
应如是颔首,这件事闹得太大,一度成为茶馆酒肆里的谈资,须知当年的姜定坤是先撺掇了藩王骑兵谋反,再与外贼私通互利,最终侵吞了江山,纵有大儒辩经,到底是为人所不齿,故消息传开以后,许多人拍掌称快。
一念及此,他面露讶异:「难道不是意外?」
「触礁沉没,只是朝廷遮掩真相的说辞,毕竟青龙湾在七年前就被割让给了浮山国,使船未过青龙湾海域,就不算是在我们这里出的事。」冯老深吸一口气,「然而,当晚除了青龙湾沉船,还发生了一起案子,那就是负责在渡口接应使臣的一队官兵都被杀了,凶手撤走之前,用他们的血在地上画了一柄护生剑!」
一阵狂风忽地刮起,裹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
风从何处来?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初闻青龙湾沉船的风声,陆归荑只稍稍吃了一惊,并未对此上心,却不想这场腥风血雨没在北地收住,一路刮到了这儿来。
乐州地处东海与威山之间,自古就是座丰饶繁荣的大城,每日车马来往,消息自然灵通,而在这座城里,无人不知散花楼的大名。
这座楼总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大戏台,第二层是温柔乡,第三层就是千金赌坊,令人销魂蚀骨的酒色财气在这儿不过寻常。每层楼都有自己的规矩,分别由一位楼主坐镇,她们是金兰姐妹,大姐虞红英长袖善舞赌术超群,二姐柳玉娘仙姿媚骨色艺双绝,三妹陆归荑有一双妙手,精通多种乐器,尤以琵琶技见长。三姐妹同进同退,不是没遇到过撒野的恶客,但这种人绝无再踏进来的机会。
今夜有人包场,大戏台忙活到临近子时才算收场,陆归荑向来觉浅,过了安寝的时辰就难有睡意,索性在琴房里练琵琶,没想到一支曲子刚弹过半,虞红英和柳玉娘就双双找上门来,与她商量一件要事。
「青龙湾沉船,竟不是一场意外?」
琴弦拨断,琵琶声停,断弦在陆归荑的手背上狠狠抽出一道血痕,她顾不得这点刺痛,惊愕地看着两位义姐,此时夜色已深,窗外一片死寂,待屋里的曲声戛然而止,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她低声道:「有人匿名送来了三箱失落的浮山国贡品,附信一封让我们……『起货』?」
所谓「起货」,是黑道对转运赃物的说法,等运到了指定地点就该「挑」,即是销赃倒卖的意思,若有人私吞赃物,便叫「掐股子」,被逮到的下场往往不会好,奈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每年总要出几次这样的事情,偏偏这活儿与接镖保送丶杀人越货都没法比较,尤其是一些来历不凡的赃物,万万不敢轻易流到明面上,如何窝赃丶销赃就成了绿林盗匪最头疼的事。
散花楼就是帮他们排忧解难的绿林销金窟。
「青龙湾沉船既是人为,势必惊动夜枭,我听说现任指挥使裴霁是个活阎王,自其接掌无咎刀以来,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亡魂,事发已过月余,江湖上却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传开,只怕裴霁已经掌握了至少一条明晰线索,正在顺藤摸瓜!」
当今朝廷残暴,这件事又非比寻常,陆归荑自个儿并不愿接这单生意,大姐却执意答应下来,这令她满心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