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页)
应如是前二十年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来又持戒修行,没跟哪个女子有过亲近,对妇人病症更不了解,听学徒这样说,他想了想才道:「内子近日来心悸乏力,脉象细弱,夜不寐,面色白,也是崩漏下血之故?」
「可酌情加量止血药,再以归脾汤和人参丸调理善后,无需……」说到此处,学徒忽地一顿,又将方子从头到尾看了遍,眉头皱起。
应如是见他神色有变,问道:「怎么了?」
「适才我听您说话,尊夫人应是气虚不足丶血不养心,可这方子少一味炒香附,多了川穹和附子两味药。」
「川穹不正是行气之药?香附与附子又有何区别?」
学徒正待回答,后堂门帘忽被掀开,掌柜的从中走出,接话道:「您有所不知,川穹虽能行气,但气虚者本就元气亏损,应以补气为先,不可妄自行气。此外,香附是调经止痛丶助气解郁的良药,能补川穹之缺,而附子虽能补脾肾,却是一味散寒止痛的热药,不利于气血两虚的病人。」
他从学徒手里接过药方,眉头也皱了起来,道:「更重要的是,附子有毒,必须谨慎用量,煎好后等上半个时辰才能让毒性稍减。你这药方里有一两附子,加上川穹,再要随煎即服,莫说气血两虚的崩漏妇人,寻常人也受不住……恕我冒昧,这方子是谁开给您的?」
应如是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佯装出惊怒之色,急道:「是一个游方郎中,他收了不少诊费,难道这一碗药下去还会伤人性命?」
掌柜的道:「不至于,药方里有甘草和干姜,能中和一些毒性,且附子本身是一味回阳救逆的良药,只是用在这里不合适。」
「内子若服此药,将会如何?」
「也能止痛,但下血先缓后急,病情易复,精力更为不济,再服三五日,必伤元气。」掌柜的又问道,「尊夫人可有痼疾?」
「有先天不足之症,近些年调养得好些了,只是前不久动气惊厥。」
「那就麻烦许多,心悸与虚症的病根实在此处,伤情在先,崩漏在后,再服此药伤气,病情愈重。」
掌柜的忍不住骂了一句「庸医」,对应如是道:「客人若信得过我们回春堂,不如带上夫人过来看诊,辩症准确才好用药。」
应如是收回了药方,拱手道:「多谢提醒,我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他走出医堂,看见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停在回春堂大门外,一位青衣少年背着双目紧闭的少女下了车,转身时正好与应如是打了个照面。
柳玉娘给的药甚是有效,岳怜青依照吩咐给幽草用药后,高热很快退去,伤腿也消了瘀肿,今早醒来还能吃下粥菜,他心下稍安,又怕伤情反覆,想起柳玉娘的叮嘱,便雇了辆车带幽草到回春堂求医。
雨后的青石板路湿滑易摔,少年背着少女从马车上下来,动作轻巧,应如是一眼便看出他身上有功夫底子,目光旋即落在幽草身上,发现她的右腿上绑着固定断骨用的衫木皮衬垫,心下顿时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想。
岳怜青浑然未觉,他与应如是擦肩而过,先将兀自睡着的幽草安放好,而后向掌柜的行礼道:「请问黄老大夫在否?」
「家父早已不坐堂了,小兄弟……」
掌柜的话没说完,岳怜青又向他一礼,眼角顺势回瞥,见门外已没了人影,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朵小金花,道:「妹子腿伤要紧,烦请将此物转交令尊,无论他老人家是否愿意破例,小生不胜感激。」
花朵不过拇指头大小,纯金打造,难得的是花蕊花瓣皆栩栩如生,非一般人家能有之物,掌柜的将岳怜青上下打量一番,道:「恕我多嘴问上一句,小兄弟这枚金花是从何而来?」
「一位姓柳的亲朋所赠。」
得了这句话,掌柜的请他稍待,拿着金花出去了,所幸家宅距此不远,无需多少工夫便可往返。
岳怜青在幽草身边坐下,接过学徒殷勤送上的一杯热茶,却不急啜饮,目光又转向门外,这会儿日头正高,回春堂外挂着的葫芦和布招迎风微摆,在地上投下了如有生命的影子,除此之外,不见他物。
却不知,就在掌柜的踏出大门那一刻,应如是方似鬼魅般转至廊柱后,待到岳怜青伸手接茶,他已在百步开外。
尽管官府放宽了一些禁令,但在城内,街头巷尾依然有人四处巡逻,街道上的摊贩倒是比前几天多了一些,可惜生意不佳。
竹笠又戴回了头上,将将遮住雨后有些刺眼的阳光,应如是不疾不徐地走向城西,找了一家路边面摊坐下,要一碗素面,边吃边听邻桌几个贩夫的闲话,有人低声骂道:「一碗面要三文钱,只见油花不见肉,他奶奶的,怎不去抢?」
「有的吃就不错了,附近没什么食肆,原先不远处有个烧饼摊,饼子做得实在,这几日也没出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