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第1页)
夜枭卫指挥使当杀伐狠绝,翠微亭主人须爱憎不沾,是以不知僧让暮云捎来那一粒含灵丹,不是为了毒害谁,只要他们忠诚如初,消磨掉多馀的坚持和软弱。
然而,纵使嘴上不肯承认,他们有时看彼此也像在照镜子,如同两个投错胎的魂魄隔着皮囊相望,讨厌得紧,又熟悉得很,连眼瞎都要赶一块儿。
从前觉得漫长难耐的时光,细算起来也不过三四年,弹指一挥就过去了。
江头浪潮来复去,人世浮云聚又散,本自等闲,偏说无常。
一只手掌印上裴霁的心口,他没有躲,但将那微凉手腕攥住,他在这腕上留过一道纵深刀疤,也在悬崖之下紧握不放,而今几乎使不出力。
是扯平了。裴霁胸中郁愤渐消,那些个恩仇对错丶怨怼不平……可算两清。
雷霆在窗外炸响,闪电一闪即逝,失却支撑的人也在这一道炸雷里倒了下去,一支小剑从袖中掉出,落地有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应如是坐在地上,眼里心里俱是空白,直到铃声骤响,门前的尸人悄然散开。
女巫在外候了多时,她听不到说话声,连打斗声也越来越低,目下彻底停了。又屏息静待一阵,只觉这片天地死寂得可怕,唯有血气愈浓,或是来自身边尸体。
她壮起胆子走到小庙门口,未及踏入,便见应如是睁眼看来,有些骇人。
「他死了吗?」这话本该由女巫来问,却是出自对方之口,令她恐惧渐深。
心脏猛抽,女巫垂首不敢乱看,手里铜铃微颤,抖落血珠点点,口中道:「是。」
应如是便捡起地上的刀剑,慢慢站直了身,他长发散乱,露出鬓间几缕霜白,衣摆被血染出大块的红斑,再不复往日素雅干净的模样,仿佛恶鬼撕烂了画皮。
见人抬步走来,女巫打了个寒颤,应如是却在身侧停下,伸手摘掉了她的面具,侧头看着那张姿容秀丽而难掩恐惧的脸庞。
破天荒地,他对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手掌在女巫肩上轻拍而过,一张揉皱的纸条徐徐飘落,浸透鲜血,碾于足下。
不知僧让他们在天亮前回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山风忽起又止,亭中灯火将熄,遥远的天际渐渐浮现灰白,只是穹空黑沉,云层犹如滚滚败絮,光线晦暗,纵是无雨也不晴。
不知僧入定般坐在亭中,陆续有人前来禀报消息,经过彻夜围杀,这些护生剑逆党死伤近半,生擒几人,馀下的遁入山林,已在四方设卡拦截,正加紧搜捕。
岳怜青僵坐在旁,脸色惨白,眼睛干涩,恨不能化为厉鬼索了他们的命去,可他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夜色将尽,有风从下方吹来,挟着新鲜的血腥味。
离开时还算整洁的女巫,此刻身上多处染血,双手各执一铃,见了不知僧便单膝跪下,十道黑袍人影紧随其后,铃声悠悠响起,他们便分作两股,立于左右。
不知僧微微睁眼,只睨了她一眼,便抬头望向更远处,应如是翻身下马,脚步有些踉跄,右手拎着无咎刀,左手翻掌向上,托有一个鼓起的包袱,是用他的外衣裹成,浓烈刺眼的猩红将布料染红了大片,兀自有血自指缝间淋漓滴下。
他行动略慢,却是没有停顿地朝这边走来,待到亭前,竟被石阶绊了下,虽是及时稳住,但小腿重重磕在坚硬的石头上,震落额上冷汗,手上包袱纹丝未颤。
不知僧的面上亦有几分不忍,轻轻叹了口气,道:「何不放下?」
应如是恍若未闻,径直入亭站定,收刀于侧,双手将那血腥浓郁的包袱呈向不知僧,这才淡淡地道:「他怕脏。」
这三个字乍听有些莫名,但熟悉裴霁的人莫不清楚他这个毛病,岳怜青瞪大双眼,心跳与呼吸几乎同时停了,但见不知僧伸出手去,将那布料一掀,人头的面目便露了出来,脸部只有少许没擦干净的血污,五官清晰可辨,眼底犹有血丝。
再看颈部断口,平整光滑,不仅是一刀枭首,还没有垂死挣扎。
不知僧收回了手,问道:「你是如何杀他的?」
「我杀不了他。」应如是摇了摇头,仿佛半个自己也跟着死去了,「凭我的功力,抵挡不了三尸真气,但他是强弩之末,我只要守住险关,死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