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疑似故人来诸侯受诏回洛京(第2页)
那个被叫做“石哥”的郎君抬起头来,只见他高鼻深目,赤须卷发,白面皮络腮胡,竟是个正统的胡人!他的眼珠是天水一样的碧色,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带着无尽的幽深。尤其看人的时候,清凌凌的,似能看进人的心底。
他面不改色地啃完一个鸭梨,手腕一翻,梨核便打在了那少年的膝盖上。
少年“哎呦”一声,眼里含泪,差点跪在地上,喊疼道:“你打我干嘛!”
“石哥”拿碧绿的眸子瞥他一眼,少年只觉浑身一冷。
“石哥”道:“钜鹿郡公府是世子妇的娘家。说不得,那头戴幂离的女郎就是那位世子妇。咱们包下驿站却不让人家落脚,王妃知道才会要了咱的命!”
那部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嘀咕道:“原来如此,你不早说!”
“石哥”恨铁不成钢:“平日让你多留个心眼,你就是不听。如今差点得罪东家还不自知,迟早蠢死!”
那少年不敢回嘴,只更加卖力地上下擦洗房里的物事。
石哥摇头,还是不开窍啊,提点他道:“别忙了,趁着家老未到,喊外面的兄弟进来喝两杯是正经。”
那小部曲茫然道:“这是预备给世子的房间,咱们不拾掇干净吗?王妃和世子后天就来了。”
“石哥”讥讽一笑:“贵人的里屋哪轮得到你我布置?若非这一路匪患不绝,如你我这样的胡奴,也配打这前站?”
他起身背着手看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自嘲道:“你就是收拾得再好,家老一到,也得全部撤了重新来过。”
那小部曲两眼圆瞪,粗糙的手忍不住在簇新的罗帐上摩挲半晌,一不小心手上的老皮就把真丝织就的软帐勾出老长一节银丝来。
他吓得赶紧缩回手,咋舌:“这么好的帐子说换就换了?”
石哥又是一个白眼:“土相!贵人谁不如此?恨不能恭桶都是金的!你当如我等泥腿子,寒窑也能睡得香?”
说到这里,他碧绿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想起,倒曾经有个小贵人被迫与他在阴暗逼仄的地窖里待过几个时辰。
他转头看了眼墙壁,似乎透过那堵墙,可以见到谁似的。
裴妍上楼那会,他躲在柱子后头看她。起初他也不确定钜鹿郡公府的贵人是不是她。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虽说隔着幂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其实她个子长高不少,脸也被幂离遮着看不见,但是没来由的,他知道那就是她——那个曾释他奴籍,赐他名姓,又与他一起在寒冷的地窖里共过患难的小女郎!
可是,即便认出了又怎样?她身边的女仆不过朝他所在的柱子看了一眼,他就得避到柱子后头躲着——他只是一个卑下的胡奴,还能上前与她招呼不成?他之于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也许她都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呸,又胡思乱想了!她不记得自己又怎样,管她呢!
石勒自嘲一笑,自袖囊里掏出几点碎银,掂了掂,下楼招呼同来的伙伴去了。
容秋终于从裴池那里打听清楚了,原来包下这家驿站的是东海王府的部曲。
她的心既放了下去又提了起来。东海王府是裴妍未来的婆家,自是信得过的。但他家部曲都到了,还包了驿站,可见王妃和世子这两日也要到了。
容秋是知道张茂与裴妍的关系的,她不禁为元娘担忧起来。
这些,裴妍是不会知道的。她正躺在矮塌上,呼呼大睡呢!真真是,红颜无意祸春水,春水已然暗波生!
……
今年的气候极端反常,三天前还狂风暴雨,冷得要死,人们恨不能把收起的冬裘翻出来披上。
今日却突然艳阳高照,地面迅速回温,烘得人们连春衫都嫌厚,早早把未经暴晒的夏衣穿上。
到了春夏之交,穿着清凉的人们跟着天气一同活泛起来,于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越来越多,不时担着满筐的花饰进出各大府邸的小门,自有拿了月利的仆妇等着采买。
正当午时,铜驼大街上突然人声鼎沸。街边的太尉坊恰有一个担花穿巷的货郎,他赶紧放下空了一半的担子,挤到坊门口凑热闹。
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他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伸头就见大街上迎面走来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后面年轻冶丽的婢女簇拥着一辆金饰罗帐的牛车。车后还有仆从赶着一堆长相稀奇的珍禽异兽,最后面还跟着各种肤色、着装怪异的外邦人。
有知情的人指点:“知道不?这是当今圣上的叔祖,从雍凉换防回来的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