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1页)
苏青瑶接过,瞧见信笺上的谭碧二字,不由露出微笑。她连声道谢,拿着信回到阁楼上。雪似乎更大了些,簌簌地击打着屋顶的瓦片,时急时缓,乐观点想,倒是可以当成来自天宫的韶乐。
她佝偻着坐在床畔,将煤油灯拧得更旺。
对着摇曳的灯火,苏青瑶拆开信,认真读起信上歪斜的字符。
青瑶我妹:
你离开上海要有三个月了,有没有吃饱饭,睡好觉?上海现在很冷,南京应该更冷,要多穿衣服。你走之后,我去一个夜校学写字,校长竟然以前是常君的病人……算了算了,伤心的事不说。我想告诉你,毛笔写字很难!钢笔更简单。我抄女先生的字,写了一首诗给你,放在信封里。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寄给你,因为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非常非常想你!
你的碧
苏青瑶读完,从信封里倒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砑花纸,展开,瞧见上头以浓重的墨汁写: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拿着信,蓦然湿了眼眶。
苏青瑶急忙抽出手帕,盖在眼睛上,一下后仰躺在床榻,无声地颤动着。许久,泪水湿透了手帕,盖在面颊上,一阵阵刺痛。她止住抽噎,翻身起来,从箱子里抽出信纸和钢笔,到书桌边给谭碧回信。
亲爱的碧:
今日收到了你的来信,不胜欢喜。还请放心,我在南京一切安好,尤其是房东婆婆,十分可亲。南京的冬天的确比上海要冷,下了很大的雪,不知何时能停。好在我不常出门,全心在家备考,带去的棉袍足够御寒。闲暇时,我译了几首英法的小诗,寄给各个报刊杂志,换得几块钱的报酬,好对付煤炭钱。
听你说去夜校识字,我真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虽说女子识得几个文、通一点文墨,到社会上也无多少出路,可一想到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可常常通信,便恨不得发生奇迹,叫你一觉睡醒,便认识了全天下的字。贺医生如果在天有灵,喜悦之情一定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你在上海也要照顾好自己,少饮酒,酒多伤身。
期待你的回信。
青瑶
苏青瑶落笔,小心翼翼地吹干油墨,放进信封。第二日午后,雪停,她套上棉袍,一路打滑地赶去邮局,将信寄出。
谭碧的回信在快要一个月后。
MYLOVE瑶瑶:
今天(十日)下午去邮政代办所,拿到了你信。邮差太懒,让我自己去拿,我骂了他们一顿,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
看到我写英文字,有没有吓一跳?我专门向女先生问来的,今后也是懂洋文的人了,没准以后还能钓个外国的爵士玩玩。
说到洋人,有一件事,简直气死我。三号那天,我陪客人去西泽克先生的宴会,竟然撞见了徐志怀。我听别人说,他好事将近,要和一位家里做香烟生意的姜小姐结婚。姜小姐的父亲在跟徐老板抬价呢。他家里的佣人,到处讲姜小姐多么多么好,你多么多么坏。说你每天在家打佣人、骂佣人,还想害死徐志怀抢占财产,幸好徐老板英明神武,把你赶了出去……哈呀!哪有这样颠倒黑白。
他难道忘了,那天晚上他带手枪,想将你和于少统统打死的事?提到就生气,气得我恨不得叫子弹打中你,好把他送进监狱判个七八年,又庆幸你有福气,没被打中。哼,早知如此,真不如让流弹打中我的脑门,免得听他徐家人胡言乱语!
哎,说了很多,但全是气话,谁又斗得过徐老板?随他去吧,祝那位十九岁的姜小姐好运喽。你也别多想,调查科封锁了消息,大部分人只当你们是和平离婚,上海滩不缺奇闻,很快会有新的话题。
记得快快给我回信!
YOUR碧
苏青瑶读完信,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不知如何回复,便放下信笺,出门散心。寒风中隐约有了春的迹象,身上的棉袍也一日必一日累赘。街边有叫卖烧饼的,苏青瑶买了一个甜口的当晚餐,里头给的糖少到可怜。她拿着烧饼,坐到一户人家门口的石台阶上。家门口栽了一棵不知是明朝还是清朝栽种的古树,落光了树叶,枝丫横斜,蛛网般笼罩着树下的行人。
苏青瑶晒着太阳,慢慢吃烧饼,冷不丁的,回忆起在合肥,坐在楷树吃吃油饼。那时她说,如果她早生十年就好了,把脚一裹,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过得一定比现在幸福……可惜她只裹了一只脚,也没有早生十年,只好随着那场无可抵挡的灾难一同毁灭。
今夜月色清朗,苏青瑶在楼下徘徊,直到寒风吹进脖子,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到阁楼上,已是十点钟了。
煤油用得太快,苏青瑶略有些吃不消,便点燃一根廉价的黄蜡烛,开始回信。
亲爱的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