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8页)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
柳曼路经后山,擦身掠过,无意间瞥去一眼,竟见洞门大开,无人把守。
又想道:“不好。莫非是贼道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攻打洞府,一路来营救星眠?我该去瞧瞧。可……姥姥那……”
踌躇一时,忽觉心头发紧,鬼使神差般的,自顾自道:“只恐待会儿逃离时贼道人步步紧逼,我无暇再来后山,便白白放走了星眠。不如现在先接上星眠,再去找姥姥,我飞云法信手拈来,多带他一个,照样能走。”
决定先去找星眠。
转而急调云头,径往后山洞内飞去。
一入洞内,见几重宅院,空无一人,亭台楼阁,默默昏昏。
愈发的焦虑揣度,唯恐星眠已经走了,连洗心院景象都不曾看,直接飞到脱胎换骨阁上。
柳曼飘降门外,将手一推,门扉吱呀打开,阁里陈设规置,恍同旧日,只是迷香断了。
柳曼顾不得许多,匆匆赶往卧房,还未进门,听得星眠轻咳一声,心里面便像石头落了地一般,径自笑了出来,迈进房门,对星眠道:“还好你没有走。”
星眠神色如常,站在桌边,手里转着毛笔,淡淡道:“听你所言,好像我还能去哪儿似的。我在此处住了有两月有余,虽不是人间居所,住得倒也算舒坦……而且,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没有走。”
柳曼问道:“你想明白什么?”
星眠道:“正是我一贯嫌贫爱富、忘恩负义之本性。”
柳曼忙道:“怎解?”
星眠暼来一眼,将手一背,转转悠悠的,对柳曼道:“我呢,其实也是一介俗人。若非嫌贫爱富,怎会攀附权贵,住在那衣食无忧的倚辉抱月庵?若非忘恩负义,又怎会背弃婚誓,同你做那人妖媾和之事?虽说机缘凑巧,屡受强迫,却也难说是不是我命中注定,要犯此种种恶行……做便是做了,无可抵赖。如今我想明白了,与其逆命而行,还不如一堕到底,偏就和你浪迹天涯,纵情欢乐。傍上你这般法力,虽离霞山,包管吃喝不愁,我也好效仿刘禅,乐不思蜀,做一个‘安乐公’,善度余年。人生苦短,我何必徒劳抗命?所以我不仅不走,我还要等到你回来,对你倾诉。”
此番话说过,柳曼原地怔了多时,神色复杂,上下看了星眠几眼。
随后应是觉得心中郁结,一时尽解,竟然清泪飞挂,说道:“你在我这儿,永远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好郎君……你绝不是什么嫌贫爱富、忘恩负义之人,而是你慈悲怜悯,懂得恻隐我一颗痴心。我想要做人,想要得到爱,我想要太久了,可是又太难了。直到我在鄂州遇见了你……我当时藏身庵内,常常偷窥你和沈姑娘恩爱缠绵,我太羡慕,以至于成了嫉妒,那正是我求而不得的生活。原谅我罢,星眠。我强行掳走你,全因我情难自禁……话说回来,其实我不恨沈姑娘,反倒是对她很愧疚。我在想,就算我们将来浪迹天涯,也应该常去看看她。远远看看。我会尽力保证她生活无虞,还有,我知道你们在倚辉抱月庵里受制于人,我也定会让她自由。”
柳曼说得情真意切,泪眼婆娑,径往星眠身边来。
星眠也不禁动容,神色一顿,叹道:“柳曼……你有没有想过,做人、被爱却有何益?生而为人,受七情六欲之苦,贪嗔痴三毒俱害。说什么及时行乐,说什么红尘作伴,短短几十载,镜花水月转头空,到底是徒留遗恨。我既已为人,无路可选。你是天材仙质,还有前途。若你潜心修炼,成就大功,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单我一介俗人,一段孽缘,何足牵挂?”
此时心里已经有所动摇,在想是否杀定柳曼。
但柳曼紧跟着的一番话,又令形势急转直下,无法避免。
只见柳曼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若成仙,或是还做妖,斩断三尸,摒绝前缘,世间一切又与我何干?我在意的人都忘记了我,空有寿长又何用?而我若真能做人,我会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小娘子,身边陪有一个爱我的如意郎君,耳鬓厮磨,缠绵缱绻,过上随行随喜的日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不比空虚寂寥的仙道更好么?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我看不然,险峰四望唯有云海。我看无限风光只在人间。”
星眠见柳曼神采飞扬,实难相劝,将头一偏,讪讪道:“我本意要让你想明,岂料你固执不已……你就算把我带上,我这肉骨凡胎,耐得你的妖气么?我乘你青烟,必然受寒发病。且我只要一日活着,引客侯便不会放我。陈道长亦会追你不休。”
柳曼一听,表情转阴,幽怨道:“你方才说要与我浪迹天涯,怎的翻脸如此之快?是不是沈姑娘同你说了什么?对了……你救下她,又将她放哪儿去了!”
星眠道:“和她无干。”
柳曼急道:“怎会无干?一定是她!她跟你说了贼道人已到陕西,不日便攻霞山,叫你等待救援对不对?”
星眠道:“陈道长会来救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正如我所说,引客侯绝不会轻易放了我。”
柳曼渐次激动,语声发颤:“不,你不要骗我了。我看的出来,你心里踌躇不定。但是我告诉你,就算霞山真被攻破,贼道人也伤不到我分毫。我会飞云法,半日可行千里,他们就算腾云追击,亦被我轻易甩脱。更不提还有姥姥相助。此处洞府修制严整,里面机关重重,纵然贼道人手握灵符,在姥姥算计之下,也将难免死伤!你宜速断痴念!安心与我相伴离去!”
星眠却是满脸冷淡:“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自古都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陈道长百战之身,岂会被老鱼妖轻易击败?只怕将来我跟着你,也是走投无路,整日奔逃。”
柳曼怒道:“你……你这些话定是沈姑娘同你说的罢?我就知道,让你们见面没有好事!是我太优柔寡断了……至于贼道人一行,我即刻赶赴前山,提他们人头过来,叫你看个分明!”
随即袖里腾起青烟,气汹汹转身要走。
星眠情知形势危急,已到生死存亡关头,不容再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忙唤柳曼道:“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将桌上那张宣纸拿起,举在胸前。
柳曼回头一看,当即愣住,随后快步走来,拿过宣纸,仔仔细细读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休书?你写的休书?”
星眠道:“对。休书。我给沈姑娘一份,让她拿了下山。我自存一份,留给你看。”
只见那休书如此写道——河南义阳县人赵星眠,为因命运不利,恶况百出,恐今后存亡不保。